咔哒，咔哒，曾熙一身深灰阿玛尼西服，配斜条纹暗银色领带，坐在你对面的皮椅里，一副商务精英打扮。此时右手明显精细打磨过的指甲敲在手机屏幕上，与康宁第三代大猩猩玻璃发出悦耳的撞击声。 你调整了一下姿势，仍然浑身不自在。人体工学椅，你还记得，这把椅子是你建议公司采购的。但曾熙办公桌对面的这一把，没人会觉得舒服。 “简单说吧。”曾熙抬手腕看表，“离刘总上发布会还有 24 小时。24 小时里，任何媒体上不能有真机照、拆机视频、评测文等等东西。如果有，你离职也解决不了问题了，懂吗？不用我给你看保密协议吧？” 这他妈不是废话么，你想。 “我刚找技术确定了，发微博的人在北京。”曾熙把手机扔过来。 微博页面，一个没有设置头像的陌生 id，第一条微博—— 以及上面，真正要命的东西—— “来自 Project X”。 “这部手机你拿去用吧。补张卡，24 小时开机。”曾熙站起来，“我和其他人要去发布会现场了。你得加油，我可不想发布新产品时候，被迫炒设计总监的鱿鱼。” 距发布会 23 小时 目标：报警。 “姓名身份证号住址，什么事儿报案，案发什么时候，填表，抄一遍声明，右下角签字，写完里屋找张队。”警察从打印机前扯下两张 A4 纸递给你。 你站在张队面前。男人，四十出头，缩在军大衣里，一脸疲倦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水。 “丢的什么手机？值多少钱？” “我不管你什么工程机不工程机，我问这东西的市场价值。” “商业机密我不管，除非你是国家机密我帮你转安全局。物权法没规定我买了二手手机不能给手机拍照吧？所以，我只负责找到东西，你能证明是你的，我帮你拿回来。” “商业纠纷？出门往西俩路口就是中院，旁边一堆律所呢。你来公安局逗什么闷子啊。我跟你说，就是乔布斯来了，我也只能帮他找，还不保证给你找着。丢手机的多了，我们一天接警二十多起，只能破一个团伙，撞上有你的时候通知你一下。” “什么？乔布斯死了？啥时候死的？前两天不是书店里还卖他的书呢么？封面上有个大头像那个，胡子拉碴的。” 你转身走出派出所。 报警看来没用。 距发布会 22 小时 目标：东城区，有钱人。 你从营业厅走出来，手里捏着刚挂失的 sim 卡，阳光已经消失殆尽了。 掰开 sim 卡塞进去，开机。曾熙的短信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查过微博后台，发微博的 ip 就在东城区。刘总暂时还不知道工程机丢失，我扛不了太久，你抓紧。” 距发布会 20 小时 目标：东城区，女人，变态狂。 你在家呆滞地盯着屏幕刷新着微博。 手机响了，陌生号码。 “你是刚才报丢手机那个吧？”张队的京片子在电话里特别吵。“真他妈脆生啊，扭脸就走。我就告诉你一声，你运气挺好的。局里查偷电动车的时候，一惯犯撂了今天早上偷了俩手机，其中一个跟你说的时间地点吻合。” “你别急，你过来局里也没用。按说你都没报案，我他妈不该给你打电话的。我是看你小子着急，当回好人。”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偷手机这小子叫猴子。说是今儿早上白米仓街的早点摊，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指着一个在早点摊上吃油条的人说，那个手机给我摸过来，我给你 5000 块，他就上去摸了。猴子交代的事主也是穿一个黑色短袖 T，我看跟你也相符。” “什么？你没吃油条？吃的包子？猴子呐，事主吃的什么，你丫想清楚再说。想不起来？操，不管了。总之你自己找去吧。一米七左右，高个子，红色上衣，长头发。” “看来盯上你手机的不是一般人。得，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你自己找找看，注意安全啊。” 你挂了电话，才想起来没跟张队道谢。 你想起了张队手指中间夹着的烟屁股。 完事儿给他买条好烟，你想。 距离发布会 19 小时 目标：正体字酒吧，红衣女性，变态狂。 正体字，箭厂胡同 22 号平方大厦 19 层天台。主营精酿啤酒，洋酒，简餐，爵士和布鲁斯音乐演出。 酒吧门上挂着 CLOSED。你试着一推，门开了。 四面围墙上都是浮雕的汉字。隶书体，老明体，篆字，康熙字典体，还有很多，你认不全。 一个戴贝雷帽男人在小舞台后面摆弄着架子鼓。 “红衣服女人？来这里的大多数是听 Jazz 的老外，没什么年轻人。我们也不怎么宣传。” “刚开了瓶酒？哦，那有可能是刘小面。是啊我们都叫她刘小面，重庆人嘛。她是一个进出口公司的销售，我们从她那儿批发酒。” “哦她刚送货回去，我没她联系方式，不过，”男人笑着压了压贝雷帽的帽檐，“她一般晚上都来找我们老板，他俩有点……那个。” “她开一辆红色宝马。” 距离发布会 16 小时 目标：开红色宝马的刘小面（危险！） 你坐在正体字的天台一角。 你面前摆着一杯一口都没喝过的威士忌可乐。 还有 16 小时。当天下午 4 点半，刘总上发布会。你掏出手机，微博，曾熙的微信，都没动静。 你盯着墙上浮雕的一个“曳”字发愣。 红色风衣的女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巨大墨镜走了进来。左顾右盼一下，走到吉他手身边，问了什么事情。 她掏出手机，你注意到，不是你在找的。 她转身出门，你迅速起身追出。久坐让你的腿有些发麻，和酒保错肩时撞了个趔趄。在一群人不满的抱怨中，你冲出正体字的大门。 电梯已经下到 17 层。 你用力拍着电梯下行键，已经是夜晚，另一部电梯停运了。 你冲进楼梯间，一步三级地跳下。你寻思，这情节好像香港动作片啊。 楼下，红色的宝马已经开出半条巷子。你回身拦下一辆出租车。 “跟宝马？兄弟你真逗，你当索纳塔是什么好车啊。”司机戴一副白手套，操着口南城京片子。“要是赶上堵车估计还有戏，看你造化了。” 距离发布会 15 小时 目标：？？？ 宝马停在前面。你甩给司机两百块，跳下车走了过去。 你没细想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一个售酒的女人偷你手机做什么，你感觉这一天的乱闯终于看到希望。手机震了，陌生号码，尾号有些熟悉。是谁这时候来电话？不管了。 你挂掉电话。只是想着，不能让这个女人跑了。为了自己的项目，那个你眼里最美的艺术品，那部你做梦都在它的每个棱角里滑行的手机。 你拉开车门。驾驶座上的女人，刘小面，怔怔地看着你，满脸惊讶和不解。妈的，我该怎么提问？你深吸一口气，构思着开场白。 可惜你的台词用不上了。 你的后脑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两下，三下。倒在地上昏过去之前，你最后的念头是，妈的，不该把边框做这么硬。 出租司机摘掉白手套，擦净你苦苦追寻的手机上，你留下的血迹。 你被塞进后座。出租司机坐在旁边，关上车门。 “回正体字去。”这个男人对刘小面命令道。 一条尼龙绳缓缓勒住她的脖子。 距离发布会 13 小时 微博：没有 目标：？？？ 即使不是双手被尼龙绳反绑，剧烈的头痛和晕眩也让你没法动弹。 一双手在你身上搜寻，从裤袋里摸走了震动的手机。 “张队啊。什么事？没找到啊？您费心了，谢谢。好的好的，我会注意安全。再见。”男人挂掉电话，把手机塞进自己兜里。“警察还在惦记你呢。” 你被迷迷糊糊地扶上电梯，拉扯着走进酒吧，靠在天台的铁栅栏上坐下。凌晨，天台的地砖很凉。 “捆上他。”男人的声音。刘小面蹲在你身边，笨拙地把你的双手反绑在栅栏上。一边打结，一边轻轻地抽泣。 “大小姐，捆得一点儿都不结实啊。”男人一脚踢开刘小面，把绳结狠狠勒进你的手腕。然后拽着刘小面的头发拖到你身边。 刘小面尖叫。 男人蹲下，打了她两个耳光，双手反绑在栅栏上，和你并排。 “完工了，呼。”男人摘下贝雷帽，脱掉外套。深灰阿玛尼西服，斜条纹暗银色领带。 曾熙走进厨房，忙活了一阵，端出了三个盘子。“你们俩，是吃鲱鱼还是牛排？” 距离发布会 12 小时 微博：没有 目标：逃出去？ 两台 dv 架在不远处，红灯一闪一闪。“拍下来留个纪念，习惯。”曾熙解释。 “大设计师，丢个工程机算什么，工信部照片出来后，产品信息早就满天飞了。也就是你，会傻乎乎地去找。”曾熙切好一块牛排，伸到你嘴边。“三成熟的，吃得惯吗？” 不知为什么，你张开嘴吃掉了那块牛肉。咀嚼，味道不错。“你看看人家，想得多开。我才不会毒死你们，那是最没劲的杀人方法。” 曾熙转向刘小面，“一个生命的消逝，应该是一个严谨，精美，艺术化的过程。” “再说，你姐最后一顿饭可是吃的很香的，虽然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要死了。那顿饭之前，我跟她求婚了呢。”曾熙站起身，擦擦手，“她那只钻戒还在。一点四克拉的。你喜欢的话，一会儿你戴上？” 刘小面扭过头去，嘴角挂着血迹，你看不到她的表情。 “浪费粮食是犯罪啊。”曾熙边收拾盘子边对你讲，“这姑娘的姐姐，也就是我女朋友，前几年失踪了。这个妹妹不信警察的说辞，改名换姓过来查我底细。其实，我并不想那么麻烦的。我每次都不会杀不相关的人。” “至于你，我只是单纯讨厌你而已。我讨厌比我聪明又比我努力的人，你不小心全占了。你的 X 今天下午就要发布，我嫉妒也没什么用。正好你没有女朋友，我送你个殉情的剧本好了。” “那么，你们哪位愿意先跳？” 距离发布会 11 小时 清晨的凉风吹得你清醒了些，头却更疼了。 你慢慢跨出栅栏，站在了天台 5 公分宽的边沿上。幸亏我不恐高，你想。 “站稳了吧？我来割绳子。”曾熙的声音在背后。“别耍花招。你不跳我也不推你，但你会看到这个漂亮姑娘在你面前被割喉。啧啧，很血腥呢。” 天这时已经蒙蒙亮了，谁他妈在这时候殉情啊，你想。 曾熙的刀在你身后挑开一圈圈的尼龙绳，一条，两条。 门突然被踹开，一阵好像电影里的“警察！”和“别动！”。曾熙猛然回头，左手抓过刘小面的头发。情急之下，你从背后用力攥住了曾熙的刀刃。 刀刃还是深深割进了手掌。妈的，好疼，这就是传说中的空手夺白刃啊。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涌出，滴在蒙了一层薄霜的地砖上。 你知道，这次不能松手。 曾熙猛地挥了一肘。你疼的向后踉跄了几步掉下了天台，跌进北京清晨的冷风里。 你用力张开右臂，纷乱的尼龙绳被甩了出去，刚刚曾熙割断了一些，还有很多缠在你的胳膊上。 你记得那个浮雕的“曳”字。 那个字下面，有个可爱的钩。 你觉得，可能你这辈子最喜欢的汉字就是它了。 距离发布会 1 小时 “你小子真命大。”病房里，张队眯着眼睛盯着你，“手机是曾熙指使猴子偷的。当然，他也让猴子提供假线索，就为了让我告诉你，然后你再去找刘小面。所以，其实我也被丫玩了。我后来琢磨不对劲，一个女的偷你手机干什么？审了猴子一下午才从嘴里掏出实话。你猜猜，曾熙做这个局，给了猴子多少钱？” 你面前晃动着张队的三根手指，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三万！操，你信吗，三万块，猴子那种小痞子，给他三万，说是他爹偷的他都会答应。下这么大本儿为了骗你个书呆子，然后自己傻呵呵地把作案过程都拍下来，你说丫到底是精还是蠢啊？” 你耸耸肩，表示没法评论。 “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回队里。这小子不知审的怎么样了，估计不止一两条人命那么简单。”张队戴上警帽，把烟塞进嘴里。“那么细的绳子勒着你这一百四五十斤坠下去，你这手腕最轻也是粉碎性骨折，加上刀伤和脑震荡。慢慢养着吧。病房不能抽烟，是要憋死我。” “哎对了，你们那是什么手机，为了抢它命都不要了？你跟我说说，我给我儿子买一个。” “一加 X，新品，今天下午四点半发布。”你看看墙上的表，还一个小时，不过去他妈的保密协议吧。“等我出院，我送你儿子一个。” “那不行不行，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到时候找你帮我买就成了。”张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你小子没对象吧？跟你绑一块儿那姑娘在对面走廊 302，我刚看完她，哭一天了。你自己掂量怎么办。” “张队，谢谢。”你欠欠身，“还有，你爱抽什么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