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满 端午三天假结束,上班第一天,电梯里碰到了 ICU 的 H 教授,看她面露疲惫,我就问是不是假期出去玩太累了?她摇摇头,给我讲了一个 2 床的故事: 几天前,一位有哮喘病史的农民工哮喘发作,喘不上气来,就近赶往医院。都走到医院门口了,突然发生心跳骤停倒在地上。 医院保安马上把人抬到急诊,紧急抢救,心肺复苏、气管切开,心跳和各个脏器功能都恢复了,但大脑死亡,变成了植物人。 家属赶到北京,悲痛之后冷静下来,决定拔掉呼吸机,让患者平静地离开。 讲到这里,不知道大家会想到什么。相信学医的同仁们一定会想到一个词:器官移植。 是的,曾经我国器官移植的主要供体是死刑犯,而在 2015 年我国全面禁止使用死刑犯器官后,我国的器官来源和欧美国家一样,变成了三个: 亲体活体器官供体; DBD:donor of brain death,脑死亡供体; DCD: donor of cardiac death,心脏死亡供体。 这样显得很冷血,人还没走,医生已经开始盘算起他的器官了,这跟守在奄奄一息的孩子身边等待吃腐肉的秃鹫有什么区别? 普通人尚且会这么想,即将失去亲人的患者家属自然更不能接受。所以,即使医生病房里正住着等待器官救命的患者,医生也不会自己去请求家属捐献器官,这件事通常由受过训练的红十字会专业人员来做。 不过,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者为农民工的家属在病房附近接触到了 DBD/DCD 供体肝移植的宣传材料,商量之后,在端午节放假的前一天,来到我院肝胆外科,主动要求捐献器官。手术定在端午节当天。 即使是在这家综合大型三甲医院,这种情况也是非常少见的。医生们也都燃起了斗志,很多人自愿放弃了小长假的休息,决定加入这场战役。 之所以把它叫做战役,是因为移植远远不止一场手术这么简单,仅仅是一台肝移植,就需要六个团队协同作战: A 组:从家属做出捐献决定开始,这组人马就马上开始启动器官移植的相关法律手续、评估供体器官功能、确定潜在受体。这个工程要耗时一天。 B 组:在端午节当天早上开始,手术切取供体器官。操作结束后,全体医护人员面对整理好的遗体在手术室进行默哀仪式。 C 组:对受体——40 多岁的肝癌、乙肝肝硬化患者——进行全肝切除手术。 D 组:C 组手术的同时,在一个冰水浸泡的操作台上修肝。取肝时,为了缩短热缺血时间,操作速度往往是很快的,而如果想让供体的各个管道系统和受体完全匹配,必须在合适的环境进行精细的“修饰”。 E 组:这是最重要的一组,负责把修饰好的供肝移植到受体体内,包括肝静脉吻合、门脉吻合、动脉吻合、胆道吻合等等精细的操作。 F 组:术后受体进入 ICU,进行密切监护治疗。这对于刚刚经历如此大手术的患者,至关重要。 这仅仅是肝移植的流程,而这位农民工一共捐献了两个角膜、两个肾脏、一个肝脏。 术后第二天,肝脏的受体患者拔除了气管插管;第三天,少量进水;第四天我上班后听到这个故事,跑去看这位患者,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了,监护仪显示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当天晚上,我就打开电脑写这个故事到深夜。看着窗外大雨将至的夜景,略有所想: 首先,我看到了每一位同事的热血。平时我们一起聊天,除了业务外,主要是抱怨和无奈:苦、累、工资低、医患关系紧张、没时间陪老婆孩子。但今天我和参与这次移植的同事聊起来这件事,他们每个人眼睛里都闪着光。 还有护士,端午节当天,我刷朋友圈,满屏的粽子里有一位护士发了这样一句话:“端午节值班,临时待命……在这个处处说端午安康的日子里,我觉得捐献者和我们都做了很有意义的事,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珍惜这样有意义的日子和这样为安康奉献的集体!”当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她也在为自己参与了一项了不起的事业而自豪。 原来,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和我一样住了一个中二少年。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切故事的前提,还是这位捐献了自己器官的农民工。 在中国,每年有约 30 万患者等待着器官移植,而 2015 年全年,器官移植手术仅为 1 万余例。更多的人在等待中失去了生命。 这位农民工和他的家庭,这一生中得到的东西,真的不算多。但他在自己的最后一个端午节,用 5 个器官,让 5 个人获得了新生,5 个家庭重燃了希望。他付出的比常人多了太多。 我无意说教,我也无意为“秃鹫”的指责辩解。失去至亲的人,有一万个理由选择不捐献器官,无可指责。但是,就像手术室里为供体鞠躬默哀的同事一样,我在心里也会为那些愿意捐献器官的人鞠上一躬。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