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篮球,你有什么故事? 大头帮主,平生最恨小头人。 不知怎的,就打了 25 年的篮球。 25 年,华丽到可以用“1/4 个世纪”来描述。足够让一枚曾嗜球如命,横冲直撞的热血少年,熬成逡巡于罚球线附近,本本分分靠着挡拆拉开空档跳投的大叔。 小时候,很难找到练球的地方。学校里的球场,年久失修,篮圈不知所踪,校方也毫不在意;附近社区唯一的场地则挤满彪形大汉,哪有小屁孩儿掺和的份儿?总算找到能练习投篮的地方,是一块如菜地般的泥场,半块篮板上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篮筐。自然,也不可能拥有运动装备了,想都没想过。 就这样,在倾斜的蓝框下,自以为是的模仿着 MJ,奥拉朱旺,哈达威的手型和脚步,幻想着各种美好的场景。如此的天真,如此的专注。 即便少年时代物质条件如何粗陋,篮球却扎扎实实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快乐。 --------- 当终于能赴美留学的时候,虽然行李满满当当,我还是特意带上了自己的球鞋。曾无数次幻想着亲眼看一场 NBA 现场比赛,眼看就要成真了..... 一年之后,我正埋首于 UCLA 建筑系馆某个角落,面对着课业设计的图海苦苦挣扎,身后忽然响起歇斯底里的欢呼声—— 这座城市最饱受争议的英雄之一,KB,砍下了 81 分。这是篮球史上的历史性时刻。 我却早已被异国他乡的学业和生活折磨的筋疲力尽了。不发一言,心中只觉得同学们这种毫无必要的欢呼是如此之烦人,而手中的鼠标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几个月后,终于毕业了。 整个生活像是来了个急刹车,当其重新启动之时,节奏变得如此缓慢而悠闲。 就近在校门口外一家事务所谋了份职位。顺便搬了家,不过离原本的住处——UCLA Family House——也只隔了一个街区。每天依旧坐着同样的公车上下班,去同一个超市买日用品和食物,去同一个洗衣房洗衣服...... 说到洗衣服,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情。新的公寓没配洗衣房,只能等到周末才有功夫拿去老公寓那边折腾。虽说只隔了一个街区,扛一大堆脏衣服过去也很累人,只得跑到马路对面的 Ralph 超市那里,借辆推车,咣啷咣啷的推过去。路边电线杆子上总是贴着火红的醒目告示:Shopping Cart 乃是超市财产,禁止据为己有私用。早习以为常,目不斜视的擦肩而过。 洗衣房却是属于宿舍区专用的,被铁闸拦在里面。我总得守在门外,静候在此出入的住客,尾随快步闪入。然而周末出入的人少,等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好在左顾右盼之下,发现车行入口那边,居然还有一个洗衣房,而且车辆出入比行人多多了,很容易就能混进去,便高高兴兴把车子推了过去。 以前应该是太忙了,完全不知道这个洗衣房所在,是整个宿舍区的社区中心。连带着一个儿童游池,半块篮球场。真的挺小的,场地也不标准。用的是铁制的蓝板,球场线都快贴到铁丝网边了。 洗衣服要一个小时,干衣则是 45 分钟。我无聊的站在院子里发呆。天气很好,阳光一如既往地灿烂。游泳池里全是嬉戏的小孩儿,岸上站着他们的父母,白人居多。扭头望向球场,聚集的却是一群亚洲面孔。再仔细听听,竟然大多是中国人。平均 37、8 岁吧,打得慢条斯理。 看着看着,技痒难搔。抛下还在洗衣机里的衣服,飞奔回家,换了球裤和球鞋,又跑过来,正赶上换拨儿,没费太大劲儿就混上了场。 有小半年没摸过球,兴奋不已,连续投了几个。队友不满意了: 我说哥们儿,别眼里只有篮筐成不?我赶紧赔不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还趁着兴奋劲儿,追帽了一个。 几轮下来,许是被摸清了球路,再想拿空位投篮就不太容易了。被我帽掉的哥们儿,也忽然来了劲,一拿球就往我这里突。其实他的速度,假动作,传球意识都不错,又有了准备,防守起来有点吃力。加上太久没活动,渐渐跟不上节奏,被单吃了几个...... 不知不觉,天就黑下去了。我高兴的说:下周还打不?我还来。一位长着一张老脸,自称老刘的伙计笑了笑:每周六下午 4 点。 自此,每日面对那些平淡如水,聊胜于无的工作时,心里总算多了一点盼头。总希望时间快点过去,我好拿衣服去洗,顺便,好好打场球。 与球 友们熟络起来。跟我对位的是小王,计算机博士;40 多岁,瘦高个子,有点地中海,小付,曾经是西安某校队,在 LA Downtown 自己开业,牙医诊所老板;老刘,生 物系博士后,北大硕士,东京大学博士,UCLA 博后,罚球线附近半截篮命中率 80%+;小葛,生物系,人高马大,喜欢为人作挡拆;Bruce, 台湾人,壮实,话不多,突破背身远投都不错;还有一位老帅哥,也是台湾人,一直没问出名字,但总会喊:进攻,腿要给力,给力......于是,我叫他腿哥。 以上这几位,真的是风雨无阻,场场必到。当然,瘾子大是我,经常提早一个小时到场热身......他们都比我年长,令我也渐渐沉稳下来,不再浪投。进攻召唤一下队友作个挡拆什么的,总会比自己单干招人喜欢些吧;也终于开发出了比较稳定的得分位置,斜 45 挡拆切入接球急停跳投。 说是打球,其实也会聊各自的生活。 不论打得如何,老刘总会挤兑我不传球。说着说着,我也习惯了,完全无压力。有一次,他居然来晚了,依旧苦着脸跟大家打招呼。原来是孩子生病了:“一见白大褂就使劲哭,怎么哄都不行,折腾了一宿加一上午,累坏了,刚刚才睡醒,今天打不了了,就是过来看看。”看着挺劳累的样子,没过几轮,精神头又来了,开始吆喝我跑位。大伙儿互相看了看,抿着嘴偷笑。 小付年纪最长,球技也扎实。他很难准时到达,常常是风尘仆仆一脸疲劳的出现。都是料理完最后一个病人后,迅速关店,从 Downtown 飞车而来的。不过跟其他人一样,只要能上场,就立马生龙活虎起来。记得有一次打得比较惨烈,他不慎重重摔在地上,脑袋敲了一下水泥地,声音很大,大家都吓傻了,围过去询问伤情。他捂着头说没事儿,咬牙站起来,颤颤巍巍的独自上车走了,大家都挺担心的。直到下个星期再次出现,大伙儿才释然。 葛亚松连着好几个星期没来。终于出现的时候,大家都过去问候他。原来是国内家里的老人,包括夫人的家人,接二连三的过去了,赶紧请假回家奔丧,忙得他焦头烂额,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看着他突然间老了 5、 6 岁,良久说了一句话:离家太远了,我很对不起他们.....大家听了,都不再说话,那天打得特别安静。 有这么一天,我兴高采烈的走进球场,却发现中间搭起了个大帐篷——有社区活动,球打不成了。我赶紧给大伙儿打电话,商量了一下决定到附近社区公园球场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空场。全场,对手都是些白人小孩儿,挺厉害的,有身高有速度各种摘板帽扣篮,不过还是被我们赢了一两局。可是我们打得不尽兴。自己这一群人,挤在那块小半场里,真的会更开心一些。不仅仅是因为篮球,而且因为大家来自相同的背景,在异国之地守着相同的文脉,彼此距离很近,边打球边聊天,说着彼此能够听懂的笑话,各种无聊的奇闻轶事...... 真的,很奇怪,外面这么多漂亮的场地我们都不去。我们只守着这块破烂的狭小之地,在这里,寻找到了一点归属感。 又一年的夏天,毕业季。小王终于收获了博士学位,在硅谷签到一份让人头皮发痒的高薪职位。大家都知道,这天会是小王最后一场球,便早早过来。小黄笑嘻嘻的搬来一张桌子,拉到篮框下面,站上去,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球网,郑重其事的换下原来的那张网——最后一场,我要打新球网!那天,一直战到 8 点钟,只能借助街灯和屋内透过来的灯光看清球路,可是,却没有人觉得应该停下来——小刘忘记了他的娃,小付也似乎不再需要赶回家做病理切片,而我......我本来就想着能就这么一直打下去的啊。 我们以为这便是告别赛了。谁知道,第二个星期,小王居然又出现了!他疯狂的开了 400 多哩的车,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专程跑回来打球!我们真是被他的执着镇住了,看着他在这个下午各种拉杆,搞进不少匪夷所思的入球。 好吧。于是,当我们以为下一周,他还会再来的时候。他却再没回来了。 那个下午,我和小付,老刘打完球。不知怎的,他们竟然提议去附近的 M 记喝水。这可不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一打完球,大伙儿都会各自散去,匆匆忙忙赶回家。他们坐在我对面,说着笑话,我也乐呵呵的讲着自己的事情。 有那么一会儿,我放下手中的可乐:“小付,老刘,跟你们说一下,下周我不来了。” 他们看着我,露出疑惑的神情。我笑了笑:别这么严肃啊!我辞职了啊,准备出发去环美旅行了。 “哦,”小付点点头,“旅行回来就要回国了是吗?”我说是。 许是在这片土地上,早已习惯了朋友的分离,他们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些鼓励的话。“有时间就要回来看看哦。”接着又继续刚才未讲完的话题,似乎这样的离别,只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 走出 M 记,我推着装满衣服的手推车,往家里走去。穿过很空旷的一块停车场,能够听到车轱辘摩擦着沥青路面的声音,远处几只海鸥争抢食物发出的沙哑嘶叫。道旁一个中学的球场,一群墨西哥人正在夕阳下欢乐的踢着足球。太阳斜照着我的脸,准备下山了,红彤彤的。 天气是一如既往的晴朗。正如那个下午我推着一车的衣服,第一次走进那片球场一样。 -------------------------------------- 不知不觉,回国经年。 毫无疑问,那确实是我在美国打得过最烂的一块球场,却见证了我留洋岁月里最快乐的那段时光。然则时光流逝,各自忙碌,各种墙体,这群人便断了联系,不知道散落到了什么地方。 某个深夜,感怀往事,我试着将它码成文字——《最难忘的那半块球场》——发在了虎扑上面,希望同样热爱篮球的他们能够看到。 石沉大海。 一个偶然机会,我在 LinkedIn 上联系上了小王,于是把文章发给他。 转发,再转发......我收到了已经散到全美各个角落的他们的回复。 来自我的第一封信 (小王,跟你重新联系上真好!那帮家伙还在 LA 打球吗?也许你有兴趣看一下我在 BBS 上些的关于那段时光的文字。真的是烂文笔,不过还蛮有趣的....) 来自小王回信: (哇,看得完全停不下来。我已经转发给小付和其他在线的人了。我想每个在那里打球的人都会狠狠记住那段岁月的。干的好!..... ) 来自小王转发: (喂喂,我刚跟大头帮主重建联系了。他写了篇文章讲在那块半场打球的故事。你们要看看哦,顺便转给所有去过那里打球的哥们儿。他们的 UCLA 邮箱几乎都过期了,我找不到他们。谢谢!) 来自小韩: (谢谢小王!我转给小葛了!帮主写的那段回忆真是太美了。我真的很同意那句话:最烂的球场,最多的欢乐。我 08 年去了湾区。2010 年重返那里,已经升级了啊,但是却没人在那里打球了,甚至听说基本没人愿意去那里打球了啊。虽然我只跟帮主打过很短时间的交道,但是我真的记得他,他说回国前要去环美旅行的啊!他写的故事我都记得,只是我自己写不好啦。我现在没啥机会打球了,太忙。谁在三藩市打球的跟我吱一声!....) (谢谢小王和小韩转发。当我看到这个链接,我真的很感动。2009 年我离开洛杉矶去了新罕布什尔,遇到了新的队友。但毫无疑问,在那块球场是更快乐的时光。我昨晚想找一下曾经拍过我们的照片,可是最早的都是 2008 年之后的了,照片里的人你们大概都不认识了。谁有旧照,欢迎共享啊......) 看起来大家都还好,还能打上球。 挺好的。 查看知乎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