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广告狂人》? 赵晨亮,只懂一点点 (注:《广告狂人》是明显具有多义性、可供开放解读的电视作品,以下评论仅供参考) 写在前面——半世纪前的月光照进现实 马修韦纳和他的团队一直娴熟灵活地调动叙事中的隐喻、象征、呼应、对比、以人为镜、文化现象植入,将表象下的潜台词融汇到细致的表演、分镜、打光、配乐、表演和布景中,令《广告狂人》既紧扣 60 年代美国由盛转衰的时代脉络,又始终透过对象征和抽象主义、克制的现实基调的坚守同历史保持一定距离,避免陷入事无巨细地复制和堆砌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年代符号的俗套。在半世纪前的脂粉霓裳之外,将焦点对准和当下一样经济腾飞、享乐为上的消费主义“盛世”里,戴上面具的复杂众生,如何在跌宕起伏社会巨浪下、在虚虚实实的人情冷暖间狼狈地穿梭。 在充斥着猎奇、说教、夸张基调、功利算计的高端幻觉和形式大于内容等问题的当今美国影视业,《广告狂人》坚守着工匠作坊式的稳重和耐心,既不用平铺直叙的粗糙质感令观众只能给出“真实”这个带有怜悯性质的评价,也不因技巧而旁落内在。它一针一线缝制出一个个善恶交织、栩栩如生的立体性人物和一个带有多层次折射、能唤起共鸣、不诚实到真实的时代,并不期待观众能被魅力四射的美所倾倒,亦或是对和光同尘的丑嗤之以鼻,而是能以更理性、中立、公允、理解的目光审视自私、虚伪、势利、傲慢、占有、懦弱和理想在现实前的狼狈、必然中穿插偶然、时代更迭摧枯拉朽等人性与遭际中令人不快、不安的微妙的种种。而走进他们和我们这个时代的钥匙,或许就是广告业。因为在那里,有一群不幸福的人为着不幸福的大众制造了幸福的幻觉,有一群不自由的人为着不自由的大众制造着自由的幻觉,有一群不纯粹的人为着不纯粹的大众制造着纯粹的幻觉。他们用广告中的“需要”引诱人们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不道德地间接放大社会情绪中的嫉妒、贪婪、虚荣和焦虑,却也逐渐被笔下的作品吞噬化为一体成为一支支广告——被面具掩饰、被利益支配、被物欲折磨。在实用又犬儒的躯壳下,只剩一颗喧嚣熟睡后寂寥的、惶恐的、难以得到改变和宽恕的空荡荡的灵魂。 《广告狂人》献给每一位为了更好的生活而肩负辛酸和隐忍、做出牺牲和妥协、卑劣却也可悲、伟大却也平凡的小人物。 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的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 ——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广告狂人》是一部 something of everything 的作品,因广泛使用字字珠玑、表述内敛、寓意立体、指向多元的一语双关甚至“多关”式台词、表演、场景和隐喻、象征、呼应、对比、以人为镜、文化现象植入等更灵活的叙事手段,致其内容丰富多元,以至于不同职业、不同性别的观众甚至是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同一位观众在观看《广告狂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和收获。 《广告狂人》与中国市场完全不同的美国市场反应 中国观众对《广告狂人》是相当陌生的,一方面是因为《广告狂人》并不是快意恩仇、具有肥皂化倾向的娱乐作品观众在观赏《广告狂人》时需要调动文化和语言知识以及最重要的——生活感知和对人和事态的判断能力——去揣摩剧情背景和背后的肌理甚至是由一个语调、一个沉默暗示的人物内心,剧情本身也并非快节奏、基调轻松、满足观众对生活的幻想愿景的电视作品(例如 AMC 另一部连续剧《绝命毒师》之所以吸引数量庞大的观众收看、产生共鸣,或许是因为这部作品的情节投射了不少观众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寄托了他们向宿命反击的心愿。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当面对社会缺陷、人性残忍带来的歧视、排挤、利用等不公境遇时,大多数观众出于生存、前景、面子和卑微的社会地位考虑,还是只能像《广告狂人》中的角色一样被迫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甚至连争吵都要克制,只能任由沉默化作眼眶中打转而无法流下的苦泪。正因此《广告狂人》不太火爆实则反映其对现实主义的忠实:剔除夸张激烈的外部冲突,展示不动于声色的内心痛苦);另一方面美剧在中国经由视频网站正版播出而引爆的热潮始于 2012 年,而在那一年《广告狂人》意图打破艾美奖最佳电视影集奖得奖纪录的愿景正好被谍战写实题材影集《国土安全》打破,常被所谓“精英阶层”放大的所谓艾美奖“神剧效应”也未能降临在《广告狂人》头上。 但与该剧在中国略显冷淡的反应不同,《广告狂人》在美国等其他地区,无论是收视、公众和传媒关注度还是线下为播出方 AMC 和制作方“狮门影业”带来的商业价值都是巨大的。 《广告狂人》是全美有线电视频道(包括 HBO、Showtime、FX 和 AMC 在内)艾美奖最佳戏剧奖四连冠的唯一纪录保持者,它的每一季都获得绝大多数美国纸媒、电子媒体和 AFI 在内的美国评论机构的赞誉,从没有跌出年度十佳美剧的榜单之外。依托这一口碑,《广告狂人》从第二季开始首先在收视上获得了跳跃式的增长:由第一季 HH 收视 92.7 万增长了 89%至 175 万,加上当时 AMC 在 11 点和子夜 1 点的两次重播总收视人数达 290 万。六年后该剧第五季的开播收视甚至达到 350 万,即便艾美奖失利,该剧在第六季的 HH 收视也稳定在每集 250——270 万,仅次于《冰与火之歌:权力游戏》位列 2013 年春季档美国有线频道星期天黄金时段戏剧类收视第二,亦是当年同时段剧集中推特讨论量最大的作品之一,这个收视成绩和社会反响在有线频道所有剧集中的表现是中上等的,在没有暴力、情色和恐怖成份的严肃正剧中的表现极为突出。这不仅显示该剧很高的观众忠诚度和相对稳定的剧集质量,也显示《广告狂人》经过 AMC 对细分市场的开拓,令该剧在美国并非中国观众想象中曲高和寡、受众狭窄的“文艺作品”。 此外,植入品牌良好的市场反响、伴随而生的时装文化声名鹊起等现象均能侧面佐证《广告狂人》慢慢发酵、厚积薄发的社会影响力。在《广告狂人》态度严苛的掌舵手——制作人马修韦纳——的坚持下,AMC 推掉了绝大多数的植入广告,不过,前几季中仅有的三只植入产品均在影集播出后收获了巨大的市场反应。根据《Ivey 商业评论》披露的消息,2007 年《广告狂人》开播以来,在该剧第一季中重点植入的烟草产品“好彩”(Lucky Strike)和加拿大俱乐部威士忌于随后五年中收获了前所未有的 50%的销售增长率;曾凭借《化外国度》获得艾美奖戏剧服装设计奖项的詹妮布莱恩(Janie Bryant)凭借《广告狂人》中敏锐捕捉人物内心情绪与时代特征的服装设计再度摘得艾美奖置装奖项,她本人不仅成为《广告狂人》制作班底——这个电视历史上罕有的获得巨大瞩目的幕后团队——的一员,也成功催化了 50-60 年代的古典装束在当今时尚圈的复苏,将电视艺术学院的肯定化为事业上的成功:各大时尚网站相继开通了由詹妮布莱恩等资深设计师撰文探讨《广告狂人》服装风格和设计理念的专栏;她推出了自己的品牌生产线,并在 2009 年与知名时装公司香蕉共和国(Banana Republic)携手推出《广告狂人》主题橱窗展示与服饰;男士服装品牌布克兄弟(Brooks Brothers)亦牵手詹尼推出《广告狂人》限量版男士西装。对此,《卫报》在 2008 年即刊文断言,男士西装高腰和短上衣等复古风格的复苏皆是源于《广告狂人》的播出。 与剧中演员近乎没有起色的收入相比,AMC 和制作公司狮门从这种似乎没有多少商业价值的作品中挖掘出了巨大的商业价值:狮门影业从《广告狂人》的制作中每集分得约 270 万美金,目前以《广告狂人》为主要作品的狮门电视部总收入已经占据狮门影业总收入的 20%;另外狮门影业与 AMC 还分别获得 NETFLIX 支付的介于 7500 万——1 亿美元之间的网络播映权、一亿美金的音像制品和 iTunes 版权收入、由福斯等电视机构支付的 70 万 / 集的海外播映费用及书籍、服饰、玩偶、化妆品、橱窗等庞大的衍生制品收入。 《广告狂人》与广告业 《广告狂人》是美国戏剧业第一次将焦点投向广告行业、尤其是 60 年代美国黄金年代的广告行业的电视作品,在选题上具有极强的先锋意识。 广告业诞生至今已近两百年,其核心自始至终都是经由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对消费者、广告受众进行某种主义、理念的强化和某种有目的性的信息的传递,唤起人们对商品的需求并对生产或销售这些商品的企业产生了解和好感,并不自觉地将对某种信仰、理念的好感和认同等同于对商品或服务的好感和认同。 而《广告狂人》的主角唐恩德雷珀将广告业的基础比作幸福。他说:”你们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幸福是新车的味道,是免于恐惧的自由,是路边叫喊着告诉你做什么都可以的广告牌。” 即建立产品同幸福感之间的联系——甚至不惜掩盖真相。广告的成功与否在于广告从业者对大众心态的准确捕捉和通过转移视线、制造“地位消费”理念等方式对消费者心理和消费行为的操控。 一个很好的案例出现在第一季第一集,彼时《读者文摘》杂志与联邦贸易署联手刊文,第一次将吸烟同癌症的联系公诸于世,令香烟公司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负面漩涡中。香烟公司“好彩”找到唐恩所在的 Sterling Cooper 广告公司寻求市场推广策略,唐恩在最后关头给出了一个“It's toasted”(我们的烟是烤制过的)的广告语。唐恩解释道,该广告词既不回应、也不回避“吸烟危害健康”的说法,而是突出烤制香烟的这道其实所有的香烟在制作过程中都存在的工序,利用 toasted 与手工制作、天然材料的某种健康联想以及 It's toasted 本身在英语中的一语双关(同“举杯庆贺”的意思),在消费者心中将好彩香烟与男性热衷的积极的、幸福的生活状态联系起来,成功将好彩香烟同“不健康”的其他品牌香烟区隔开,转嫁了舆论压力。突出烤制工序也颇像某中国互联网人士的观点:“当你开发的某种新的功能没有被公众所知晓,那就等于白开发。” 而更为顶级的广告创意在于助推广告与文化结合,形成持久的消费习惯。大到传统节日向消费节日的转变、消费同享乐主义与幸福感的联系,小到部分高等院校兴起的圣诞节送平安果这种极富中国特色的过节习惯,背后的原因都是深谙人性欲望的广告人士的策划推动。甚至广告本身也成为了重塑文化的一部分,比如当代圣诞老人的形象其实是可口可乐公司在大萧条时期请画家海顿珊布创作的,就连圣诞老人的衣着颜色也是可口可乐标志性的红白相间的用色。可口可乐通过这个形象不仅刺激了产品在青少年市场的占有率,更适时放开使用权,让可口可乐同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一起成为历史和文化所铭记的广告。 上面的这个案例简单地介绍了广告从业者如何透过转移视线和制造幸福感幻觉刺激消费者感性而盲目的消费情绪。而同时 Sterling Cooper 的广告从业者们还利用对消费市场真实状况的了解和发掘消费者隐秘的消费倾向,推出一系列另辟蹊径但合情合理的推广策略。 例如在第一季第 11 集,佩琪被唐恩提拔第一次挑大梁设计广告创意时接手的是一支女性减肥腰带的产品的广告。但实际上这款减肥腰带产品的效果极其有限,市场反响平平,减肥腰带厂家经理把产品带回家给妻子使用,也受到冷遇。因为怀孕而体形肥胖的佩琪亲身试穿,发现产品虽然不能带来减肥的效果,却能为女性带来强烈的性快感,于是在所有广告人为产品的销售抓不住切入点时,佩琪为产品提出了全新的市场定位——一款帮助你从身体到内心都恢复青春的驻颜腰带,并获得了成功。 除此以外,广告公司在设计男性除臭剂的市场战略时以女性的视角切入也颇令人拍案叫绝,因为当时采购这种产品的消费者绝大多数是家庭主妇。 广告的设计策划涉及到市场调研和数学统计模型的建立,但有时这种泛科学化的素材显得过于冰冷、理性、死板和抽象,反倒无法成功地运用到广告策划中,形成“对消费者感性的消费欲望的刺激”。例如在第一季第一集中,公司的咨询人士古特曼博士拿出一本厚厚的心理研究成果展示给唐恩,试图让唐恩相信弗洛伊德提出的“人皆有赴死欲望”的理论。以理性的眼光看待这位咨询人士的研究结果,她说的并没有错:因为任何吸烟的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会折寿, 然而这种可预知的、被吸烟加速的的死亡并没有令吸烟者退却,相反他们依旧毫无节制地吸烟。后来,结果也证明这种理性的科学论断的市场感染力是极其糟糕的:唐恩把这份研究成果斥做“荒谬”,并把它扔进了垃圾桶。结果被野心勃勃、一心要在客户面前展露手脚、并想代替唐恩的助理创意执行官皮特坎贝尔偷走,自作聪明地在“好彩”香烟的广告展示会上向好彩的老板推销 “人皆有赴死欲望”的观念。但其实广告卖的是第一直觉,即便坎贝尔希望把这支广告的重心拉向“男人终于一死,不如大胆冒险”的角度,但其流露出来的负面信息——“死亡”依旧成为了整支广告创意的污点,激怒了好彩的老板。 与这种科学思维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广告狂人》的主人公唐恩德雷珀的做派——不懂文学艺术,偏向感性和直觉,擅长应用心理学关于视觉感知与欲望的本质的研究来设计广告(或许唐恩高超的感性思维只是不自觉地践行了这种逻辑行为,他不一定懂得应用心理学关于视觉感知与欲望的知识)。唐恩的卓绝之处在于努力渗透到消费者的无意识层面、在人们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操纵他们的行为的能力。 很多对《广告狂人》进行研究的人士都深入到了这一层,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喜力啤酒的例子:一日唐恩和妻子贝蒂在家设宴款待朋友,当妻子贝蒂拿出了她买来的喜力啤酒时,朋友告诉她喜力啤酒正是唐恩的广告公司在好进行广告营销的产品,而对象就是贝蒂这样的女性,这大大地激怒了贝蒂——贝蒂以为她的消费选择是出于自由意志,但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唐恩庞大的广告目标群的一员,她不但因为自己受到心理操控而感到羞辱、尊严尽失,还对于自己被划归到一类形象模糊的消费者——而非唐恩的至爱而感到不安。 在这一事件中,唐恩所追求的以牺牲诚实、追求市场反响的“结果主义”同妻子贝蒂追求的获得尊重、不允许谎言的“绝对道德主义”相矛盾。唐恩至始至终笃信利益与尊重道德的不可调和,这令他和妻子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陌生感,“漠视道德”也令唐恩不断出轨,致使他与贝蒂的婚姻最终破裂。 唐恩的工作驱使他渗透进消费者的潜意识,挖掘消费者被压抑的、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隐秘的消费欲望,这一行为本身也令他越发冷漠、孤独而神秘,令他与周遭渐行渐远。 《广告狂人》的每一个细节——从角色到他们的对话、表情、举动,乃至第五季结尾的幻灯片、第七季 Lou 摆放沙发的方式这些细节末节般常被忽略的器物——都常常承载着象征和暗示的职责,传递更隐晦的信息。它们就像一面面镜子,不仅透过对比和相互照射,外化个体的心理和外部环境的氛围,挖掘更深层次的人性内涵,也让观众在这一面面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形成共鸣。而《广告狂人》中最常见的器物——广告,也属于上述细节。 广告的设计需要对人性欲望、大众心理的精确捕捉,创作过程也往往投射广告从业者自身的价值观、心态及职场生态。因而《广告狂人》中的广告更像是戏剧小说中“心理医生”这一元素,不仅是推动情节的动力之一,更是折射时代姿态和个体心态的棱镜。 亨氏茄汁 S6E3 中,曾给公司带来亨氏焗豆的 Raymond Geiger 为 SCDP 广告公司拉来了新的生意——亨氏茄汁。一如既往,广告从业者在电视广告里将焗豆和茄汁塑造成是早餐绝配,是家庭幸福生活的象征。然而论本质,广告中家庭幸福感情无非只是“创造出来卖尼龙的”工具(语出全剧首集中唐恩的解释)。焗豆和茄汁没有感情,它们只是商业合作伙伴。感情、幸福家庭、归属感,那是广告文员做出来的假象。买烟,给钱;拿钱,给烟。 于是,与广告一脉相承的便是各种幸福、真挚假象被无情撕开的裂口。第四季结尾,离异的唐恩看到梅根悉心照料自己的女儿莎莉和鲍比,沉醉在梅根带给他的母性光环里,于是非常冲动地向其求婚。然而在第五季,婚后的梅根与唐恩的两个孩子关系逐渐冷淡,并决定外出寻求表演事业发展,再加上第六季伊始梅根的意外流产,导致她在唐恩心中的母亲形象逐渐破裂。拥有童年阴影的唐恩建立在”渴望母爱“基础上的婚姻也因此摇摇欲坠(在 S6E3 的闪回中,年幼的唐恩目睹继母与她的姐夫偷情。他被告知“你有自己的房间”,意味着家庭只是一个个房间聚在一起而已,其中的感情是真空的假象);与同事关系恶劣的佩琪在离开 SCDP 前只有一个好友斯坦,当她在新公司通过电话与旧公司同事斯坦聊到他接手的亨氏茄汁创意时,被门外的老板泰德听到。于是泰德要求佩琪将该广告生意从 SCDP 中抢过来。当佩琪以这将背叛友情为由表示拒绝时,泰德告诉他“你和他们只是商业敌人,而非挚友”,也戳破了她脑海中对旧东家的归属感;特鲁迪则和同床异梦的丈夫皮特开始扮演起早前唐恩与前妻贝蒂一样“貌合神离”的“模范夫妻”,只为在外人面前保持社会地位赋予自己的尊重和财富。琼则因唐恩意气用事气走自己用肉体换来的捷豹广告生意而对其憎恨不已。 罗杰说:你要么丢脸,要么打仗;但你选择了丢脸,可能还得打仗。 广告定位 《广告狂人》中另一个关于广告的细节是广告定位。在全剧的一开始,唐恩的广告公司更多的把广告定位在利用人性弱点、对消费者施以幻觉催眠的欺骗。如第一季一开始唐恩回避香烟对大众身心伤害的问题,坦然地将好彩广告粉饰以原生态烤制的”健康“假象,鼓励烟民通过抽烟展示可笑的男子气概,实则是对不健康文化的鼓励。而佩琪则将没有减肥效果的”减肥腰带“打造成带来性快感的”驻颜腰带“。 但是自从第六季开始,《广告狂人》中的广告文案都开始”向善“。与早前鼓励民众纵欲、贪婪的倾向相比,后来的广告基本皆以”家庭“为主题,呼唤传统价值观的回归,如梅根接手的亨氏焗豆广告。比较明显的例子是第七季最后两集中佩琪负责的汉堡大厨项目。这样的转变可以看作是在当时纷乱虚伪又压力重重的社会环境下,民众需要“家庭”等更纯粹的理念作为疲惫身躯在夜晚休憩的港湾,并在迷乱纵欲戕害之外寻求内心安宁和救赎。 我们知道,成功的广告往往抓住了社会大众心中的欲望、渴求,换句话说广告的主题往往是民众所缺失的一部分。在《广告狂人》一开始,美国是一派经济腾飞、生机勃勃、民众自在享乐、无拘无束的图景,因而广告的主题常常倒向对冒险精神、性、自由、消费的鼓励。而到了 60 年代后期,经历了女权运动、黑人运动等民权运动的搅动后,钳制社会不公的坚冰被击碎,社会矛盾激烈发酵,原有的社会形态、秩序得以重塑。人们不仅要面对女性、黑人崛起后对社会缺陷和自我良知的拷问,还要适应这些群体地位提升、外出工作后家庭结构的改变、感情的变化、激烈的工作竞争和社会的不安定。再加上越南战争的爆发,许多作为家中孩子的青年走上战场,留在家中的孩子则可能接受嬉皮士文化浸染走向叛逆和乱性,死亡、混乱、家庭破裂、感情生疏、工作压力、漂泊感榨干了民众仅存的幸福感。 整体经济环境的恶化、客户的丢失、创意的枯竭和官僚体制也让 SCDP 广告公司经营举步维艰,利益争执的白热化、公开化撕下了角色间早已破败不堪的面具,由团结、尊重转向公开的排挤、蔑视和中伤,势利丑态毕露无疑。以广告文员为代表的社会民众又对计算机等新科技的登场对自己工作、社会角色的威胁与取代踹踹不安。 与此同时,唐恩和梅根组建的家庭濒临瓦解,他们变得愈发陌生;佩琪邻居家中的男童向她哭诉母亲外出工作养家后自己感到的孤独,更为搬家后要离开他依赖的佩琪而伤心。这掀开了佩琪情场失败的伤口,唤醒了她的孤独感和在遗弃私生子后被深埋在心的母爱和对家庭的渴望;特鲁迪也向皮特抛出了离婚函。 “汉堡大厨”的广告正是诞生在这一氛围中。在 S7E6 中,佩琪希望广告能把缓解母亲购买快餐的愧疚感作为主题。而在考虑上述一系列转变后,在结尾,佩琪意识到一顿家庭所有成员都能出席、没有电视干扰的幸福的晚餐才是当下社会真正渴求的,换句话说,人们渴望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庭,它不因战事、反叛文化而分崩离析,也不让父母因疲惫的工作而牺牲掉与让子女和家人间的交流,令感情沦为沉默而破碎的孤独。那里没有虚伪的嘴脸,没有利益争执的戕害,没有歧视,没有傲慢,没有仇恨,没有嫌隙,只有幸福、安宁和永恒。 这样汉堡大厨的广告实际上折射了六十年代美国乃至任何亚健康社会中民众的普遍焦虑和心底的永恒夙愿。创意从设计到成功展示、争取下客户的过程也是佩琪重拾信心和尊严以及唐恩、佩琪、皮特私人心态经历和关系弥合的写照。 另一方面,《广告狂人》中的心理医生和广告业时常试图诊断社会大众不幸福根源,但却反过来受到讽刺。心理医生未能卸下贝蒂因为赋闲在家、丈夫偷情带来的焦虑的包袱,挽救她的婚姻;一直教导人们如何听从欲望的广告业从业者唐恩其实不知道如何满足欲望,导致他一次次陷入和情人的纠缠中。佩琪等广告从业者一边如天使播撒给人间超脱的幸福,一边又从来不曾感受到幸福。而他们一直试图为尘世消毒而驱散的自私,除了让人变得丑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它促使人们狂热地投入经济生产的逐利大潮中,推动经济发展。还成了政客鼓吹的英雄主义之外,把无数怀才不遇、渴望自我价值实现、坦然放弃责任牵绊的 Greg 们送上战场、改变历史的动力。那么,这些阻拦人们幸福的问题、这些心理医生和广告试图治疗的疾病究竟是否真实存在?它们的产生是否是因为我们的期望超越了命运、自然和社会给出的既定的秩序? 历史与私生活的共振 《广告狂人》并不是一部把精力全部集中在还原 60 年代美国历史的作品。古巴导弹危机、尼克松败选、肯尼迪遇刺、玛丽莲梦露香陨、鲍勃迪伦声名鹊起、亚美里加海湾空难、马丁路德金遇害……所有这些泛着黑白相片气息的历史碎片静静地散落在《广告狂人》角色收看的电视新闻节目、茶余饭后的言谈间,它们不是主角,但却为人物生活环境的真实性做出了巨大贡献,与他们不断变化的人生轨迹和内心情绪相呼应。《广告狂人》不承担纪录片的职责,但却依靠以小见大的手法素描出了六十年代的氛围,并透过对历史轮回的揭示,让当年的时代议题成功跨越时间和国家的界限,引向更为深刻的、针对当代社会和人性问题的思考。 以往的历史年代作品很少把人物真的“浸入”时代中,编剧们让这些角色穿着 20 年代漆黑的过膝的长衫,戴上帽子,开上古典气息浓烈的老爷车,却干着符合现代审美的行为——戏剧化的情色、暴力、宣泄欲望。他们的外在是过去的,灵魂确是现代的,究其原因就在于时代对他们命运和思想的影响并未得到展示。换个背景、换套器物,这个故事依然成立,时代只是可有可无、给故事增加怀旧美感的摆设。 《广告狂人》的编剧在设计剧情时,十分注意历史走向对人物命运和思想的约束影响,利用大时代历史事件同小人物私生活的融汇,形成了历史对人局限的“天花板现象”。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六十年代的女权运动,《广告狂人》并没有让佩琪、琼、贝蒂这些主要的女性角色在街头高呼着女权运动的口号,也没有让她们捧着弗吉尼亚伍尔芙、简奥斯汀的著作兴致盎然地阅读,而是用六——七季的篇幅,通过各种生动的侧面刻画详尽展示了她们的社会地位由受到压制到逐渐崛起的经过。 《广告狂人》全剧的开始即伴随着新秘书佩琪的入职,在电梯中,她被三个身材高大的同事包围在电梯中,忍受着他们公开的调戏。 不过随着故事的发展,摄影师们在设计电梯戏份时就不再使用这种对女性进行胁迫的构图设计,她们和男性等高地站立在电梯里,处于更开阔的空间中。 佩琪由琼领着入职 Sterling Cooper 公司的这段对话风趣幽默,寥寥数句间,除了介绍琼和佩琪的职务和油嘴滑舌、始终不成气候的保罗金西一角,还将当时女性附庸与男性的尴尬境况淋漓尽致地展现——女人们的成功标准就是一个好丈夫。琼既讽刺了男性,也表达了女性群体的无奈。 佩琪的崛起充满了偶然(佩琪在第一季后半部分被提拔,一部分原因是她的老板唐恩意图以此羞辱野心勃勃的坎贝尔)和变故,见证了女性时代曙光前的坎坷。在最初她以拙劣的技巧勾引上司唐恩未果,经过金西的点拨产生了做文案编写人、进入男权社会的念头。为此她不再对洗手间里抽泣的女同事施与同情和关怀,戴上了代表男性审美的丝巾,抛弃了自己的私生子,像男人一样苛刻地对待广告配音员直至把配音员逼到崩溃痛哭。她的女权思想甚至渗透进了她的广告创意中,例如第一季她和弗莱迪罗姆森为妙龄佳人唇膏设计广告的前因后果:佩琪本来是和秘书同事一起被叫去试验唇膏的色彩对女性的吸引程度,但她面对百色盒里自己都不喜欢的颜色选择放弃挑选(不屈服于卑微平庸的社会角色),在将放满唇印纸巾的纸篓递给弗莱迪时,她的一句“这是给你的一篮香吻”展露出其天赋般对广告语言的感悟。她用这份模糊的独立意识,设计出了“Mark Your Man”(用香吻标记你爱的男人)的唇膏广告词,意在传递出女性对男性的占有欲。 诚然佩琪的职位一路上升,但仍然要面对比自己能力差得多的男性文案受到重用、而自己被冷落的残酷事实(第五季汽车广告的创作团队将佩琪排除在外);她以负责任的态度将热情灌注到每一个广告创意中,却被唐恩训斥到要把广告当作商品,而非艺术;她被唐恩用砸到脸上的钱羞辱,决绝地告别广告公司;即便在第六季结尾她如唐恩剪影一般的身影终于满足地坐在了曾经师傅的位置上,第七季伊始,她的工作依旧得不到尊重和认可。她把感情寄托在热情、严谨的泰德身上,却发现他不过又是一个寡情的唐恩和皮特坎贝尔。于是,她终于撑不住跪在灯光昏暗的公寓中哭泣。 《广告狂人》的其他女性角色也在依靠他们微妙的语言和行为衬托女权思潮充满波折的崛起之路。琼与懦弱的丈夫保持着半离婚的状态,并开始尝试着接手业务,虽然她的付出在电视广告部主管哈里的眼里只是可有可无的一抹绿叶;为丈夫出轨的顾虑而感到恐惧压抑不安的贝蒂(第一季拿猎枪打鸟、和丈夫出轨的邻居的谈话、查询丈夫通话记录等细节)不再做花心的丈夫唐恩的小鸟依人,而是选择离婚改嫁;皮特坎贝尔的妻子特鲁迪也不再是期待丈夫事业有成来沾光的家庭妇女,她曾经是为丈夫精心打扮的佣人一样的受气包,即便面对丈夫出轨的铁证也对他百般纵容(允许他去城里租公寓),但也最终选择分手;唐恩的二婚妻子梅根也从面对求婚欣喜若狂的秘书,转变成不顾及丈夫侮辱言辞、投身演艺事业的职场女性。哪怕是梅肯百货的犹太女老板瑞秋·梅肯,在见面会上被唐恩的狂言中伤这种小人物、小情节,也都在强化这一过程。 《广告狂人》重演了三位美国历史人物——肯尼迪、玛丽莲梦露和马丁路德金——死亡的事件,并通过这间广告公司员工的反应推演当时美国主流社会对待该事件的感受,寻求这些历史事件同角色的处境、内心的苦楚、剧集的主题的联系,反映 60 年代后期美国面对频繁的社会动荡、逐步走向沉沦衰败的过程。 《广告狂人》第二季第九集,一代红星玛丽莲梦露香殒的消息传来,广告公司几乎所有的女性都痛哭流涕,连向来成熟理性的琼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在男性心中,玛丽莲梦露是理想的情人——她性感、美艳;而在女性心中,玛丽莲梦露是她们未竟的梦想的化身——她充满魅力,和肯尼迪总统等许多名人保持着神秘而迷人的关系。但其实,玛丽莲梦露坚强成熟的外表下掩藏着周遭难以想象的辛酸:她的父亲成谜,从小被同学嘲笑为“私生女”;因为家族精神疾病,母亲无力抚养她,幼小的玛丽莲梦露就被寄养家庭踢来踢去,在孤儿院中也受到饥饿的折磨。在传言中,梦露还坦陈自己未成年时就遭到警察强暴,甚至产下一子。成名后,镁光灯后的梦露药物成瘾,饱受媒体骚扰,内心自卑情绪严重。梦露还被迫承认自己因缺钱为《花花公子》杂志拍摄裸照的负面经历,在麦卡锡主义的阴霾中公开支持自己的左翼丈夫亚瑟米勒,从而将自己的演艺事业置于重重危机之中。 在这段琼和情人兼上司罗杰斯特林的对话中,琼觉得“这个世界毁了玛丽莲梦露”。梦露就好像当时女性的代言人:她拥有女性幻想的美貌和上流生活,却也始终摆脱不了时代的禁锢与落后、身单影只的打拼带来的累累伤痕,她因梦想崛起,却最终也被梦想毁灭。而琼则从玛丽莲梦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们都因美貌被祝福,也因美貌被诅咒,而罗杰也不能让其获得完全依靠男权的踏实感。与其说女人们哭的是梦露,不如说她们是在为自己的处境而悲伤。 同样的笔触还被放在对肯尼迪遇刺时美国社会反应的描绘上。在第三季第十二集,年轻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枪击身亡。悲伤的情绪瞬间淹没了整个美国: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不分职业,他们都围聚在电视机前看着 CBS 的那节著名的电视直播,感到难以置信。 在那之前的 1961 年,约翰肯尼迪击败了形象垂暮的尼克松当选美国第 35 任总统。在人们眼中,他帅气、风流倜傥、年轻有为、家庭和睦、万贯家财,一扫垂朽的保守主义气息,是经济腾飞的新美国和新自由主义的代表。在他的任期内,美国实现了登月,还通过策略摘下了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古巴导弹危机。他充满自信和作为的姿态把他推上了偶像总统的位置。 然而,他身上的明星光环、登上权力场的理想主义色彩在刺杀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坎贝尔的妻子特鲁迪吃惊地说:“这是美国啊,真不敢想象,他们居然杀了他。”贝蒂惊讶地问唐恩:“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疑,肯尼迪的死让他身后所承载的对生命的尊重、冷战时期的社会安全感、美国的民主和法律体系都受到了质疑,令民众惴惴不安。 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属于那个特殊时代稚嫩的社会思潮:因为资讯的不畅通,梦露被符号化,肯尼迪被符号化,他们的文化形象盖过了历史功绩,赋予他们天然的美国代言人身份、偶像色彩、理想主义以及由此暴毙后产生的殉难者的悲壮。 回望历史,大约只有和平繁荣的盛世,人们才能用理性、实用的眼光打量世界;而身处混乱不安而迷茫的时代中的人,大抵只能仰赖偶像和宗教信仰获得安全感。肯尼迪和梦露的死,侧目反映出冷战下美国社会紧张焦虑的情绪,也是“历史局限性”的一个鲜活的写照。 同样,《广告狂人》并不是苍白地展现这段历史的伤痕,在第三季第十二集肯尼迪总统遇刺的前后,剧中人物的生活也都经历了巨大的动荡:即便哀肃气息浓重,斯特林女儿的婚礼依旧在肯尼迪遇害当天如期举行,一红一黑相互碰撞形成了奇妙的基调。斯特林在女儿婚礼上巧妙地解决了前妻和现任妻子之间尴尬的心理障碍,也侧面展现其一贯处理人事的娴熟技巧和上层阶层修养,不过他和女儿巨大的沟壑也就此拉开;佩琪向皮特坎贝尔坦白了他曾怀有他的骨肉的真相,一句“我本可以拥有你”令皮特震惊不已;唐恩背负的最大的秘密——妓院长大、朝鲜战场上盗用他人身份活到今天——被妻子贝蒂发现,直至最终分手;而一直友善地帮助迪克惠特曼(也就是唐恩)掩藏真相的唐恩真正的妻子安娜德雷珀也不幸被病魔夺去生命,唐恩受到巨大的打击;和唐恩关系紧张的贝蒂父亲吉恩去世,一家人围绕着他的身后事分歧重重,亲情被扭曲的支离破碎,只有莎莉敏感的察觉到甚至没有人在乎死去的爷爷吉恩,遂勃然大怒;Sterling Cooper 公司为了摆脱英资母公司的控制,铤而走险申请破产,公司的未来又在何方? 六十年代,亦是黑人运动兴起的开始。在第一季开始,唐恩与谨慎的餐厅黑人服务员之间略显紧张的对白和餐厅白人工作人员前来干涉,就已经在铺设这微妙的种族情绪。然而这一迂腐的种族歧视政策已经在社会上受到质疑而动摇(唐恩的儿子在电影院里看完电影后同黑人保洁员的对话)。接着在第五季开头,黑人开始走上街头表达他们的愤怒,Sterling Cooper 广告公司为了顺应舆论选择招募黑人秘书以平衡员工的种族比例,直至第六季第五集,积郁已久的种族矛盾终于在黑人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遇害当天发展成暴烈的社会骚乱。 就像《广告狂人》一贯的风格“不仅仅展现表象”一般,在这一集以及随后的故事中展现出马丁路德金遇刺前后白人深入到骨髓中、没有多少改变的对待黑人微妙而隐秘的“有色眼镜”——有时是被自己压制的,有时是无意间流露甚至可能被误解产生的。在马丁路德金遇刺身亡后,唐恩给他的黑人秘书 Dawn 放假,引起 Dawn 的不解,唐恩没有预料到他出于善心的区别对待、关怀本身也带着歧视色彩(类似于我们常关怀残疾人,却很少如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关注残疾人通过自身工作创造的价值。“关怀”本身也带着自上而下的眼光),唐恩是否歧视黑人,其实能从他是否有过黑人情人可见一斑(他对犹太女商人就不排斥)。又比如有角色随口一说“开电梯这种不体面的工作不应该由白人做”。 另外主角之一的佩琪曾在第五季和第七季有两个微妙的、流露出微妙歧视色彩的桥段:第五季第四集,因为 Richard Speck 奸杀护士的恶性事件,唐恩的黑人秘书 Dawn 留在公司过夜,被佩琪邀请去她家留宿,本身二人因为秘书身份共同服务的唐恩、职场女性等话题言谈甚欢,不料却被手提包事件弄僵:佩琪给 Dawn 送来被褥,岂料发现自己装有 Roger 刚给的巨款的手提包落在了 Dawn 面前的茶几上,佩琪担心钱财不安全,想取走,但又担心引起误会,最终尴尬作罢。而第二天,Dawn 留下字条:“给你添麻烦了”。在这里佩琪究竟是担心 Dawn 偷钱,还是担心作为黑人的 Dawn 偷钱?Dawn 觉得自己的麻烦是住在佩琪家里带来的麻烦,还是引起佩琪对钱财失窃的担忧,亦或是作为黑人引起佩琪对钱财失窃的担忧?两个人的心态在这里表现得非常微妙。不论如何,这里即便并没有直接展现佩琪的种族歧视心态,也足以展现种族问题在当时强大的社会关注度与敏感性。 在第七季佩琪和她新的黑人女秘书的误会和争执也指向了微妙的种族歧视心态:第七季第二集,因为情场上自以为被泰德赵的玩弄、新上司卢对自己执着于展示的创意无视(工作受挫)和有别于唐恩对自己的冷漠态度、同事的评头论足、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和隐隐的性别歧视一起重重压在肩上,再加上情人节时自己身单影只、无依无靠,佩琪十分痛苦。结果在上班时看到秘书桌上一大束鲜花,就以为是洛城的泰德赵寄来、挽回感情的,甚至压下内心淡淡的幸福与安慰,自以为是地给泰德打了电话、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拒绝他,岂料最终得知其实那束花是她秘书男友送给她秘书的。本质上全因自己问题引起这些误解的佩琪却把错全归咎于她的秘书。但事实上佩琪对这束花的自以为是就流露出了歧视色彩:她为什么会认为这束摆在秘书桌上的花就不能是秘书的而非要是自己的?是因为这束花是当天公司最大的一束所以她认为这束花不配由秘书拥有吗? 佩琪的新上司卢对他的黑人秘书 Dawn 的歧视也可从侧目窥见:第七季第二集,卢和 Dawn 爆发争吵,这个争吵是否只是简单的围绕唐恩的女儿萨莉前来?我们试着从前一集寻找答案。在第七季第一集,卢对缠着自己推荐创意的佩琪很不满,由最初对其的冷淡和侧面批评到直接一句“你的魅力对我毫不起作用。”卢对佩琪天然的不满,除了他是由达克举荐而来、大抵和达克“臭味相投”且听闻过佩琪的风风雨雨、遂怀疑佩琪靠男人上位(所以他会对佩琪说“你的魅力对我无用”),还有就是身为年老的南方白人,他大约是抱着女性甚至是黑人歧视意识的保守人士,自然在后一集对 Dawn 近乎无理取闹不讲理一样的不满就不单单是其自身对 Dawn 试图联系唐恩行为的不满,而可能带着种族情绪。 至于公司老总库珀对琼调 Dawn 去前台一事提出的“建议”,即便再婉转再动听,再像他以前在捷豹事件中展露的风格那样倾向于把自己的想法在表述上转移为他人考虑上(在捷豹事件中,“老奸巨猾”的波特在面对投票决定是否把琼推给捷豹客户时,只说“琼现在拒绝还不晚”,但实际上最后的投票决定侧目显示其并未反对,而在这里他暗示不满 Dawn 的人是一些带有种族歧视的客户而非自己),都还是一个年老白人根深蒂固的歧视心态的流露。 《广告狂人》即便在这一个种族议题上的揭示也保持着不同于其他影视作品的一贯的“内敛”、“模糊”的做法,这一次次的不点破,既能让观众玩味,也很符合现实中面对相左议题时,人们大多在理性时采取的敷衍、暧昧甚至虚伪的姿态但在不经意间又失控流露出真实想法的状况。 《广告狂人》从第五季开始,还在默默地铺垫一条时代暗线——美国的广告业乃至整个国家因为停滞性通货膨胀、石油危机、德国等新兴经济体的竞争、越战泥潭而面对的制造业不景气、经济萧条、黄金时代的消逝以及纽约等东部城市的日渐黯淡和西部经济的崛起。 无论是第五季还是第六季,美国西部出现的频率都在不断增加,如唐恩的西部业务拓展之行。到了第七季,受公司排挤被“流放”的皮特坎贝尔和泰德赵则独自支撑起了公司设在美国西部加州的洛杉矶的分支机构业务。在第七季第一集《Time Zone》单集中,天气阴沉寒冷、制造业衰落(巴特勒制鞋厂的不景气、琼对商学院教授透露 SC&P 过半成客户要求酬金制)的纽约同骄阳似火、农业繁荣(皮特提及的客户带他们参观果园的旅行)、大量纽约等东部城市的产业和工作人员迁来(皮特提到许多医生迁移而来的医生律师等人员足以满足他们的消费需要)的洛城形成鲜明的对比。梅根也离开纽约,前往洛杉矶好莱坞寻找表演机会,就连落魄的唐恩和一改过往形象、受加州的阳光感染活力热情的皮特也反差明显。 与西部蒸蒸日上的业务相反的是,纽约 SC&P 总部的状态却每况愈下。公司接连丢掉了好时和捷豹的生意;手中客户少得可怜的肯一改阳光形象大发雷霆,雪佛兰和巴特勒制鞋两个客户也岌岌可危;佩琪似是才华枯竭,这间曾经获奖无数的公司如今在行业内部评奖“克里奥奖”上只有可怜的一个提名;唐恩走后,公司内部包括吉姆和卢在内的原 CGC 的高层用蔓延开来的官僚气息钳制住整个 SC&P;除了诡谲的气氛,因为业务的停滞、工作的不顺心,利益争执越来越激烈,在卢与创意人员、卢与黑人秘书 Dawn(亦是歧视黑人思潮松动的侧目体现)、琼同肯和佩琪、肯与下属、哈里和吉姆、佩琪与秘书和斯坦、罗杰与合伙人等几乎任何两个角色间,争吵都越来越频繁和公开化——如此激烈和公开的冲突是《广告狂人》前所未有的。 除此以外,我们还能看到诸多细微的历史脉络:哈里请缨担任新的电视广告部主管,反映了电视媒体的出现和对传统媒介的冲击;第四季,伴随着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经济全球化进入发展阶段,英国会计师莱恩被派往 Sterling Cooper 公司监管财政;失业已久的金西以神秘东方宗教信徒的身份再次出现,昭示着宗教信仰多元化的趋势;Sterling Cooper 早期的艺术总监萨尔瓦多因尴尬的同性恋身份被辞退,而到了第六季,随着性解放和同性恋公开化,鲍勃本森在办公室向皮特示爱;斯特林与简在水门事件后弥散开的嗑药、换妻氛围中服用致幻剂,却意料之外的成为展现罗杰斯特林面对职场势弱失意而陷入沉沦的绝佳窗口,也是二人最后坦陈相见的时机;第五季开始在服装和背景上越发广泛使用的对比色,展现出彩色电视机的出现对普通人审美的影响;嬉皮士与警方的公开对峙展现的嬉皮士等反叛性质的亚文化蔓延和广告公司小文案越来越浓密的毛发、特立独行的头型打扮和 Roger 女儿之间的联系。 《广告狂人》中的历史议题有时也不仅仅简单作为“往事”出现,而是基于对历史轮回的展示力图让史实超越时间和地缘的界限,升华成为对当代社会的思考。如在第七季 E4 和 E5 两集利用象征手法、超现实氛围和对《2001:太空漫游》的致敬刻画的 Ginsberg 发疯桥段和创意文员对计算机代表的新科技取代人类地位、重塑社会形态、造成大面积失业的恐惧在如今依然没有销声匿迹:计算机、机器人是否会取代人工劳动、威胁人类地位如今依旧是当下社会讨论的重心和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而诸如转基因技术等新科技的出现也依然令如今的人类感到恐惧和不安。此外,《广告狂人》中展示的人类膨胀的欲望、现代社会经济生产格局和科技进步带给民众的漂泊感、对家庭成员间感情的稀释、对人与人之间疏离感的放大和失业压力仍然是萦绕在当下民众头顶的窒息气息。 这些不断激化的死亡事件、社会冲突和战争,不仅清晰地勾勒出美国一步步走向衰败灰色的七十年代的步伐,还衬托出所有角色社会身份的巨大变化、命运的巨大转折——佩琪祭起女权大旗向顶峰冲刺,琼用肉体换来捷豹的客户,莱恩面对篡改账目的指责选择自杀,唐恩终于公开了童年的身世,却被停职赶出了 SCDP 公司。这如末日一般的图景,不仅属于六十年代,也属于《广告狂人》里的每个人。 《广告狂人》对历史背景的展现已经不再仅限于叙事层面,也不是对若干历史事件的堆砌,而是利用大时代的走向与小人物私生活的交汇,制造出一种生动的、可信的历史写照,在历史与角色命运、情感以及角色和观众之间产生巨大共振,成功地把历史事件周围的社会情绪传递给了半个世纪以后的观众,在艺术手法上有非常出色的加工创新。 《广告狂人》的角色 HBO 的《黑道家族》与 AMC 的《广告狂人》、《绝命毒师》是美国电视黄金时代三部最优秀的电视连续剧,它们摒弃了神勇但纸片一样的人物,打破常规让角色被一定的缺点包围,展现他们在生活中践行道德妥协的怯懦和不光彩的一面,尤其是透过角色的成长和生活环境等更复杂的因素为人物的思维和行为寻找解释,确定整部作品的必然走向——而不是依靠神兵天将的巧合和编剧中途肆意地剧情安排。这类“反英雄”(除了东尼索波诺、唐恩德雷珀和华特怀特,《国土安全》中的布洛迪也是这种类型的角色,但遗憾在于他的刻画出于复杂的原因并没有善始善终)题材作品令故事基调更具真实性、可信度和逻辑,它们的出现伴随着我们社会道德滑坡现象的普遍化和对理想主义的质疑。 《黑道家族》的主角东尼索波诺不是潇洒冷酷的黑手党头目,而是外表坚强、内心脆弱、在家庭纠纷和道上恩怨的折磨中患上精神病却只能私下看医生的肥胖的中年父亲。他的悲剧由糟糕的生长环境开始——母亲强势,家庭成员有强烈的暴力倾向,常常蹲监狱或者内斗。在他周围,矛盾不断叠加的血缘关系被黑帮家族文化进一步放大和扭曲,成为了相互仇恨的纽带。犯罪者的身份也为他妻子和子女的生活蒙上了阴影,例如他的妻子一直在藏私房钱、买人身保险,为丈夫的死亡做着各种安顿打算;敏感的小儿子小安东尼在自省的过程中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厌世和对家庭出生的抵触情绪,甚至尝试投水自杀。黑手党家庭顶梁柱复杂的性格就这样竖立起来,并化为悲剧代际传递下去。 《绝命毒师》的主角华特怀特一步步走向癫狂毁灭的过程也有清晰的外在和内在的轮廓:本质上华特怀特乃至他周围的妻子斯凯勒、连襟和妻子玛丽等人都展现出现实中每个普通人都有的以利己主义为原则在生活中做出选择的本性,他们每个人都是自私和虚伪的。同时,华特怀特还带有自大、狂妄、缺失道德灵魂(在第一季华特和杰西清理家中的尸块时,华特想到了曾经与女同事一起在傍晚研究人身体重量的经历,当他们把所有的人体器官加在一起时却发现达不到 100%,这里似乎是在为一定程度上道德缺失的华特不惜践踏法律的行为埋下伏笔)的顽疾,最终在凌弱的周遭环境和拮据的经济处境夹击下走向失控。 《广告狂人》也一样用更加细腻的笔触勾勒出唐恩德雷珀、佩琪欧尔森、贝蒂弗朗西斯、琼、皮特坎贝尔、罗杰斯特林等主要角色的源起和命运,并通过他们的行事、语言和改变折射人自身道德、社会关系和伦理中的灰色地带。其中小到秘书、邻居,大到老板和职员,性格都不尽相同,因此在极小的格局中挖掘出足够多的矛盾。 唐恩德雷珀 Don Draper 从第一集开始,作为本剧主角的唐恩的复杂、甚至颇显矛盾的形象就一点点凸显出来。他出生经济萧条时期的妓院中,身为妓女的母亲在与不知名的嫖客发生关系后产下唐恩,随即撒手人寰,他的原名是迪克威特曼(Dick)——男性生殖器的名字。随即,唐恩被寄养在贫困的乡下农场里,受到暴虐的继父的毒打折磨。一方面,唐恩从姓名和出身都充满了底层民众的糟践、卑微、粗鄙和被遗弃感;另一方面,妓院和扭曲的寄养家庭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的缺失也一点点的在唐恩心中滋长了漠视道德(如那位落魄的神父在唐恩寄养家庭的遭遇)的生存主义,并促使唐恩极其希望摆脱梦魇一般肮脏和令人鄙夷的过去。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在朝鲜战场上顺势盗取了被炸死的长官的身份。唐恩习惯、并沉溺于这种造假和谎言带来的甜蜜中:他依靠归国将士的身份获得了再教育和发展的机会,由推销员被猎聘为广告业从业者,金钱、地位和家庭纷至沓来;他利用自己的小聪明掩盖谎言,周旋在情人和家庭间,享受着这一过程带来的自偿和满足中;他用出色的市场和人心洞察,在广告中传递着各种各样颇具幸福色彩、但其实“不真实”甚至具有“欺骗性”的消费信息。唐恩儿时锤炼出的观念,就这样左右着他往后的生活和工作逻辑,并自然而然地与广告业乃至《广告狂人》的核心——消费主义下社会与人的虚伪性——相互呼应、联系和融合。 唐恩信仰的“生存主义”还体现在他面对工作中各种人情世故游刃有余的操纵和退步,和起初较为清醒的头脑。他惜才、不官僚,所以能适时地放下架子和员工打成一片,享受着罗杰眼中的“中层兄弟情”,所以才能提拔佩琪、容忍不断挑衅的皮特;他娴熟地打着生意和人情场上漂亮的算盘,所以能给予竞争对手无情地回击,能和上司罗杰斯特林一边看似交心地聊着天、喝着酒、赚着钱,一边又互相利用,为了惩罚罗杰对自己妻子的轻薄行为,让他在客户面前出丑;所以能在第四季中,参透他在皮特眼里重要的公司份量和二者之间“同坐一舟”的现实关系,适时向皮特低头,透过皮特的人脉知晓了 FBI 对自己调查的动向,避免了身份造假败露的麻烦;所以能收敛自己对同性恋群体的反感,通过包容萨尔瓦多的同性恋身份撒好人情债,又能在萨尔瓦多拿婚姻当盾牌气走客户 Lee Garner Jr 、搞砸生意后,以和之前相反的态度斥责萨尔瓦多——实质上是对自己曾经假装的“宽容准则”的背叛,虽黑白颠倒,但有理有据到连一旁的观众都只能无话可说;所以能在莱恩篡改公司账目时,不仅在上司波特库珀面前表现出镇定,又能干净利落地戳穿可怜的莱恩的辩词,既给足莱恩面子,又能辞退他。 唐恩有时还表现出“伪道德”的一面,比如他总觉得在罗杰斯特林面前,自己是正人君子;在琼面前,自己毫不轻浮;她接连将两任妻子贝蒂和梅根斥做“妓女”。不过其实,唐恩自己与这些接近卖淫和肉体交换的角色也差不到哪里去,时常扮演着“男版妓女”甚至“皮条客”一样逼良为娼的角色:他的母亲是妓女;在他眼里,帮自己掩盖身世秘密的安娜德雷珀是唯一懂自己的“远方妻子”,不过实质上他大约也是靠“赡养”安娜来换取母爱、被宽容和原谅感;他被迫和喜剧明星的妻子 Bobbie 维持着情人的关系,因为 Bobbie 掌控着公司的一个客户 UTZ 薯片,Bobbie 拿这单生意威胁着唐恩。在这件事上,Bobbie 就像是拿保密当条件威胁邻居家保姆和自己发生关系的皮特坎贝尔,而唐恩就像是那位被威胁的保姆;他明知客户 Lee Garner Jr 是个虐待狂,还是牺牲萨尔瓦多、把他推向 Lee 的怀抱,并因此让萨尔瓦多忍下不公和受歧视的苦水失去工作;他容忍 Lee Garner Jr 把 SCDP 公司的圣诞派对变成乱交的色情舞会,把年终奖金当淫资一般发放,甚至逼罗杰斯特林拍丢人的圣诞老人装照。 然而,成长在破碎家庭中、拥有残缺的童年的唐恩本质上像个幼稚的孩童:由于缺乏被爱的经历,他的家庭观念非常糟糕。出轨、和情人不断发生关系不仅是其寻求心理自偿和母爱的表现,更是他发泄内心积郁情绪、尤其是身份秘密的重要场合(他将自己的悲惨身世和窃取他人身份的秘密透露给了几位情人,却对周围的亲人和同事始终守口如瓶)。 其实在《广告狂人》中,唐恩的行为和命运主要是被两个特质左右的——自私和对沟通的排斥。 看过《广告狂人》的观众都会感受到所有角色都散发出的浓烈的自私的气息。这种自私气质浓重到足以提醒我们自私就是现实中每个普通人都拥有的本性,足以提醒我们被逐利欲望和利己主义推动的自私甚至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能量。 曾有人总结出唐恩行为的矛盾之处,例如他要求莱恩为伪造签名、预支工资的行为辞职,自己盗窃军官身份的行为大体也是同样的性质;例如他对投奔自己的弟弟非常冷酷,却对掩藏自己身份的安娜德雷珀充满温情;例如他要求两任妻子对自己的忠诚,自己却经常出轨。其实唐恩在执行这种双面标准时不自觉的标尺就是“利己主义”:盗窃身份、偷情、安抚安娜德雷珀都能让自己得到满足、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反之其他人有可能损及自身利益的行为就要严加防范甚至惩戒。这就是自私。 唐恩的自私还体现在他对女性的控制欲上,如他因怀疑妻子不忠把笑星当众暴揍一顿,以及因梅根投身演艺事业微妙的不快,对其拍摄亲密戏进行无端的侮辱,甚至他在与情人发生关系时常进行的撕扯头发等接近性虐待的行为。 唐恩同时也是孤僻的、私生活中面对家人总是寡言的人。贝蒂和唐恩感情的裂痕是他们作为夫妻却疏于沟通,这不仅令贝蒂对唐恩是否忠于婚姻感到怀疑、把自己逐渐埋葬在孤独和疲惫不安家庭主妇生活里,也让贝蒂和唐恩之间产生巨大的陌生感。对丈夫出轨事实的察觉、唐恩真实身份的败露,让贝蒂坚信自己其实对这个枕边人其实一无所知。性格热情的梅根在嫁给唐恩后也发现自己无法理解冰冷讷言的唐恩。唐恩不喜沟通、性格孤僻的原因,除了前文提到的潜入消费者内心对他情绪和精力的透支,以及阴暗的童年成长经历,最主要的就是身份危机给他的不安全感。掩盖出生出轨经历令唐恩对唐恩德雷珀这具皮囊的周遭抱有一定的疏离感,距离令他拥有安全感。身份一度成为唐恩无法逾越的心结,比如梅根和唐恩婚后的第一个裂痕——梅根为唐恩筹办的生日聚会令唐恩感到不悦。除了梅根在舞会上搔首弄姿的歌唱和把生活暴露在众人眼中、让自己的许多面有重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