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qin Fu，美国《外交政策》杂志记者 我在中国、美国、英国都有幸接触了成绩最好的一批人，在三个国家我都能感受到问题中描述的情况：为什么学校里成绩优秀的女生后来职业发展不如男生？ 一种原因如题目中所说，是女生没有追求更高职业发展的意愿： 再往下分析，这可能是因为经济原因、社会压力和“女性本身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和成功榜样的缺乏”。 经济原因：因为目前工作环境中的性别不平等，所以男性更有可能在职业上获得更长远的发展（更多收入、更高职位等等），所以在必须有人承担家庭责任、照顾老人孩子的情况下，女性选择放弃一些职业发展机会来侧重家庭是经济上对夫妻二人都更有利的。 社会压力：我记得小的时候（在国内），长辈都跟我说要好好学习，看闲书、做家务、谈恋爱这些统统不同考虑。也就是高中毕业以后吧，长辈的态度就完全转变：“书别读得太死，其他的事情也可以开始考虑考虑了。” 关于“剩女”、“男主外女主内”这些传统想法已经有很多人写过了，简单来说就是男性“往下娶”（marry down，找收入、教育水平比自己低的女性），女性“往上嫁”（marry up），所以社会普遍认为女性收入、教育水平越高，就面临越严峻的婚嫁问题。那么放弃一些职业上的理想在这种逻辑看来是“保护”女性自身的一种做法。 女性本身根深蒂固的性别偏见和成功榜样的缺乏：我没有数据来证明这在中国女性中有多普遍，但仅就我个人而言，因为上述的社会压力、平时媒体上受到的潜移默化影响，我经常下意识地就把女性的职业成功和家庭生活不幸福联系起来，即“你看那个公司 CEO，她工作上这么厉害肯定没时间照顾老人孩子、和丈夫感情不好。”而看到成功男性 CEO 的时候就不会这么想。“女强人”这个词在很多场合也不是褒义词（这个词本身我觉得就有对女性的偏见）。同时，我在杂志里读到的介绍职场成功女性的文章，有很多都说她们家里请了阿姨来照顾孩子、在办公室旁边建了一个托儿所、丈夫十几年前已经退休或者为了她们放弃自己的职业发展。这些都是我和绝大多数女性不能奢望的条件，所以女性对自身的偏见以及成功榜样的缺乏一起导致女性放弃一些职业发展意愿。 上述只是解释为什么学校里成绩优秀的女生会丧失职业追求，并不表示我支持或反对这种做法。 其实我觉得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这很正常，在 10 岁、20 岁、50 岁的时候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也很正常。那些学校里成绩优秀、后来选择更侧重家庭、放弃一些职业发展机会的女性也不应该被谴责。毕竟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有钱请得起阿姨来照看孩子、可以远程工作来兼顾家庭、嫁给了愿意并且能够平分家庭责任的伴侣。 我个人觉得更有意思的话题是女生即使有很强的职业发展意愿，二三十年后在职位、工资、承担的责任上还是不如当时学校里成绩和她相同的男生。 我不了解中国的数据，所以这里只能介绍一些美国的。一项对 25,000 个哈佛商学院校友的调查显示，男性校友比女性的职业发展要好、对职业发展更满意（统计结果显著 statistically significant）。这怎么解释呢？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都是同样成绩优异、工作能力强并且在学校的时候有很强的职业发展意愿的。研究人员否定了美国媒体中经常提到的一个原因，即成功女性在职业上升期选择辞职在家照顾孩子。调查数据显示，绝大多数因为孩子而短暂离开工作岗位的女性后来又开始工作，即使是那少部分全职带孩子的女性（占所有女性的 11%）离开也是因为后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得已而推出职场的。 他们认为，这种差异主要归结于夫妻双方在职业发展以及家庭责任方面的不同认知。 下图中，上半部分说的是职业发展的“传统”模式（即丈夫的职业发展优先于妻子的职业发展），左边两幅图是两代男性，右边两幅图是两代女性，深色柱是预估夫妻双方中丈夫职业发展优先于妻子职业发展的，浅色柱代表实际情况。可以看出，只有很少一部分女性估计丈夫的职业发展会优先于自己的，可是 40% 的女性在现实生活中都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下半张图是照顾孩子的“传统”分配方法，同样也是左边两幅男性、右边两幅女性，深色柱预估值，浅色柱实际情况。可以看出，一半的女性估计自己会承担更多的照顾孩子的责任，可是 70% 的女性现实生活中都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而且这种情况在年轻一代中并没有显著的改善。千禧一代（差不多对应中国的“80 后”和“90 后”）的女性有 3/4 都估计自己的职业发展会至少和丈夫的同等重要。但有一半的男性预估自己的职业发展会比妻子的重要。 研究人员总结说，“传统”（即男性主导的）婚姻和男性的职业满意度正相关。在这类婚姻中的女性更有可能感到不满意，而且那些已经预估自己会进入一段男性主导婚姻的女性还是会在职业发展方面感到不满意。 值得一提的是，调查中的“预估”（expectations）并不代表偏好（preferences）。也就是说，预估自己职业发展优先于妻子职业发展的男性并不一定是希望如此。很有可能因为职场目前存在的性别不平等，夫妻双方同时认定让男性先发展更有可能给家庭带来更高收入，所以男性估计女性会先退一步。有可能也是因为男性通常都“往下娶”（marry down）。研究人员说这方面还需要更多数据。 一下写了这么多，我很想来分析的原因是我和太多太多人每天都面临这个问题。在学校的时候只需要全身心投入在书本里，而进入职场、组建家庭以后就是零和游戏（zero-sum game），家庭责任总要有人承担，而这个时间精力就得从两个人的工作时间里拿出来。口号可以喊地很响：女性要敢于竞争领袖位置、敢于让伴侣分担家庭责任，但这些都只是卖书的时候有用。现实生活中这是每个人要根据自己现实情况做的决定。我只希望公司可以从制度上确保女性不会因为有孩子而损失晋升的机会，希望女性可以坦诚地和长辈、伴侣和孩子讨论职业发展和家庭责任之间的矛盾，希望二十多岁学业或事业有成的女性不被催着结婚、单身的不被议论。 最后扯一句不相关的，每次我在讨论女性的帖子里面都会看到有人反驳说中国在性别平等方面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比某某国家（比如印度、很多西方发达国家）好很多。对这些评论，我想说，是的，任何追求性别平等的人都不会否认过去几十年来中国和世界各地的进步，可是这并不代表制度上、文化里的性别不平等已经完全被消除。我感激先人做的努力，同时也想为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创造更平等的社会。 这种探讨女性的帖子还有一类评论是“我身边的女性怎么都没感受到歧视”、“我作为女性从没感到歧视”、“我作为男性从来没歧视过女性”、“我认识某某女生事业家庭都发展的很好”、“你太敏感了”。对发表这些评论的人，我希望你们可以去看一看关于性别不平等的学术研究，比如 PNAS 里的这篇 Science faculty’s subtle gender biases favor male students 或者 Science 里的这篇 Culture, Gender, and Math。 引用：Rethink What You “Know” About High-Achieving Women；New book explains why women outpace men in education 查看知乎原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