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画中的趣味：用镜头棚拍生活的跨界画家 张小玉，微信公号：一直爱艺术和你的张小玉。 今天的这幅画是我第一眼看到就特别有感觉的，迫不及待要分享给大家——来自卡拉瓦乔的早期风俗画《女占卜者》，这男人的画有个鲜明的技法上的效果可以一句话概括——像镜头棚拍的现实主义摄影作品，注意这里面的关键字，我们一会好好分析。 卡拉瓦乔，这个名字像卡纳瓦罗和巴乔合体的男人，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盛世之后，崛起的一位现实主义画家，也是文艺复兴人文主义绘画到现实主义绘画过渡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男人。 先来说说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和现实主义绘画有什么不同，这就得再往前回顾——西方美术史的阶段特点是有一个延续性的，咱们先来个大致线条的把握。 （跑题正式开始） 西方绘画画什么？美术史艺术史文化史这些高深的理论其实都用不上，一句话概括：他们看重、关注什么，就画什么。 在远古时期，东西方都信奉万物有灵论，可以说一个闪电、一场洪水、一头野猪，他们都觉得这是有灵性的（最主要的是他们打不过这些东西），于是称之为“神”，比如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中的野猪，群众对它又畏惧又渴望干掉它，它是他们生活当中非常重要的东西（解决温饱的生计问题的），所以把它画在墙上，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取得对它捕杀的胜利。 →但是这样来说神就太多了而且很不统一，所以古埃及时期，已经有了规定，注册了一批官方承认的“神”，比如狼头“阿努比斯”是死神，“拉”是太阳神，再比如古希腊罗马时期的神老大宙斯，老大夫人赫拉，美神维纳斯，智慧女神雅典娜，海神波塞冬等等，画面中也开始出现这些群神像了。 （古埃及神祗） （古希腊神祗） 到了中世纪，作为一个基本全民信教的大洲，宗教的影响已经基本覆盖整个欧洲了，很多国家形成了以教皇为大的政治格局，因此，之前的神就统一为一种形象——宗教形象成为了生活中最重要的。这体现在绘画中，就是大家都画并只画宗教题材——毫无生气，表情严肃，动作生硬。本来嘛，他们只需要让教徒臣服于基督教的圣威之下即可。所以那个时期，绘画的题材非常的统一和单调，就像我们某十年的八个样板戏一样。 时间流转到文艺复兴时期，资产阶级处在上升的阶段，手里也有了点闲钱，也想附庸风雅了——凭什么文艺作品中不能有我们的形象？为什么不能我们出钱为自己著书立传？所以绘画的内容，开始冲破宗教的单一，开始出现资产阶级们的肖像画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景象画了。比如《蒙娜丽莎》，就是达芬奇他们镇子上一位资产阶级夫人的自画像啊，付费作画！ 如果说文艺复兴时期，资产阶级和宗教这两大巨头还是生活中的关注点的话，那随着社会的发展，可以说人民都开始富裕起来了，人们已经不满足于当前的艺术表现范围，希望可以看到更为丰富和多元的日常生活与风俗内容，因此到了卡拉瓦乔，他的这幅《女占卜者》，成为了早期的风俗画，而且画中出现了流浪的吉普赛人占卜师，社会底层的流浪人第一次作为主人走进绘画，这在意大利以往的绘画是绝无仅有的。 好的，看似跑题的内容发散完毕，咱们可以正式进入这幅《女占卜师》了。 这幅图有两个点可以来聊聊—— ① 画面中的吉普赛女人 这幅画描写的内容非常干净清爽，没有过多的背景，只以近景特写式手法突出了两个人——左侧的吉普赛女占卜人和右侧的青年贵族男士兵，她正在给他看手相，真诚而又不卑不亢，右边的贵族士兵反而带着轻蔑的神色，他在这个流浪的“吉普赛”女看相人面前，带着种深深的优越感和不屑。画面因为是特写，所以微妙的表情都传达的非常到位。我们的第一个彩蛋，就是“吉普赛人”。 吉普赛人，原住印度西北部，10 世纪前后开始外移，遍布世界各地，尤其是欧洲和美洲。二战后，可以说吉普赛人在整个世界都无所不在。这体现了吉普赛人两个信息：出身不好（想想印度是个啥地界）；居无定所，所以服装上得有特别的打扮，那就是戴头巾以及穿长裙（天天风吹日晒雨淋的，还得防蚊虫叮咬避免潮湿，包起来比较实用）。 吉普赛人过着终年流浪的生活，以大篷车为家。 这体现了两个信息： 吉普赛人没办法从事种植业、畜牧业等这种传统发展业，所以他们的生存方式很特殊，妓女、舞女、巫婆、乞丐、扒手、人贩子都是他们的常见标签（注意，这里没有强盗，因为吉普赛人特别有手艺，不屑于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明抢的事）； 吉普赛人出身也不好，也没有固定生存的地方，因此教育水平低，整个民族特别落后，包办买卖这种事现在还有，生活贫穷，犯罪率较高，受到各个国家歧视很正常（犹太人不受欺负了，因为人家以色列建国了！硬气了！）。 （吉普赛女巫） 关于吉普赛人的描写，很多文艺作品中也有涉及到，比如我特别喜欢的一部音乐剧《钟楼怪人》，以及超高人气歌剧《卡门》，都涉及到了吉普赛人的描写。 总结一下吉普赛人的特色标签： ⑴ 流浪在世界各地，服饰有特色。 ⑵ 名字很多，受歧视。 ⑶ 妓女、巫婆、扒手、人贩子等是他们的职业。 ⑷ 贫困落后，教育水平低，印象负面。 所以，回到《女占卜者》这幅作品，这个女占卜者的民族与职业身份（戴着吉普赛人最常见头巾而且给人街头看相），以及为什么这个贵族士兵带着鄙夷的神情就很清楚明了的吧（吉普赛人低人一等受歧视）。延伸一个知识——戴帽子是一种贵族身份的象征。 ② 一个 17 世纪现实主义画家所具有的镜头画面感与用光 要说这个问题，我们还要继续跑题到西方美术史的大线条上。西方绘画的阶段从简单来说，可以分为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两大块。古典主义绘画追求的是种“善”与“美”至上的得体，描绘的最主要是人性而非物质世界。因此古典主义绘画以肖像画为主（要么画宗教人物，要么画王室贵族），而且色彩大多是柔和的酱油色调，人也画的唯美而且赏心悦目。古典主义从古罗马时期开始，复兴于文艺复兴时期，贯穿在新古典主义时期；现代主义开始于印象派，他们走到室外开始画风景画自然中的人和物，之后的艺术家们更是画遍了这个大千世界，客观物质世界穷尽之后又开始画客观的变形画主观画抽象。 古希腊罗马 → 文艺复兴 → 新古典主义 → 浪漫主义 → 现实主义 ==》印象派 → XXXXXXX （ ==》的左边是古典时期， ==》右边进入现代时期） 卡拉瓦乔就是现实主义的开创人，他以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为创作原型，真实地表现生活中的平凡、粗糙甚至丑陋，这在欧洲美术史上是一场革命。 回到这幅《女占卜者》，第一个特点就是“写实”。可以说，这幅画真实的记录了街头一幕，就如同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最重要的“记录性”特征，密切关注真实生活，忠实于真实事件和人物的再现。其实卡拉瓦乔高度逼真的记录手法，在《一篮水果》这幅图中已经充分表现出来了——基本连瓜果叶子上的虫洞都复现了（这在追求唯美古典主义时代是不可能的），这幅画也是欧洲历史上静物画的鼻祖。任何先驱都是伟大的。因此，我一直觉得卡拉瓦乔是 17 世纪具有摄影眼光的一位大画家，真实的用画笔复现肉眼所见，这点是多么的前卫和高级。 （高度逼真写实的《一篮水果》） 但是呢，毕竟他也只是 17 世纪的一个画家而已，还是不可能完全像几个世纪后的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电影号召的那样“把摄像机扛到大街上去”，他好像还是更喜欢——“棚内摆拍”。这就是《女占卜者》的第二个特点。虽然是一副街头景象，但没有街头那种车水马龙的画面描写，只清爽的以半身构图突出了两个主人公，也是经典的风俗画构图。这如果是摄影领域，是标标准准的 35 焦段人文镜头啊！体现人文和民俗的最佳构图啊！《女占卜者》中的俩人就像在摄影棚中的镜头前演情景剧一样，卡拉瓦乔推了一个中景，整个对话和情节就一目了然的展现了。 第三个特点也是最特别的，就是这幅画中的用光手法。卡拉瓦乔发明了一种绘图方式，他用聚光、强烈明暗对比画法布置画面，塑造人物主次形象，不受自然光源的影响，从表现画家创作意图出发，构成画面的均衡、呼应和节奏美感。（可以看出他不是自然光的印象派，但也不是酱油调的纯古典主义）这种光线，被称为酒窖式光线，后人也称为卡拉瓦乔光，伦勃朗那副最经典的世界前十级油画《夜巡》，就是继承了卡拉瓦乔的衣钵。 （伦勃朗《夜巡》） 我第一次看到这幅《女占卜者》，就觉得这个光线特别带劲，是古典时期绝对没有出现过的，令人难忘。这幅画中是一个侧逆光，吉普赛占卜女处在阴影处而贵族士兵明亮部位更大，很好显出身份的一个主次地位。这种光较好的表现出了两个任务的轮廓形式和立体感，很好表现了大气透视效果。 除了侧逆光，卡拉瓦乔还会使用侧顺光（在摄影艺术创作中，常用作主要的塑形光），比如下面这幅图，像在棚内极强的不自然的右侧顺黄光下拍出来的，这种光线照明能使被摄体产生明暗变化。很好的表现出被摄体的产生的立体感。表面质感和轮廓，并能丰富画面的阴暗层次，起到很好的造型塑型作用。 他还使用顺光，比如这幅《基督下葬》，就很像摄影棚中几个人在表演话剧片段，光线顺光打来，几个人物受到均匀的照明，阴影被自身遮挡，影调比较柔和，能隐没被摄体表面凹凸及褶皱。所以这副作品，即使基督死去，也没有表现出太狰狞或者悲凉的感觉，反而显得他格外柔美。 还有一些很有光线特效的作品，比如《丘比特的胜利》，利用明亮光源在人物面部形成过曝的效果，增加肤色亮度和皮肤洁净度 ——这是卡西欧自拍神器的原理！ 对于画作中引入有设计感的光线，这是我觉得卡拉瓦乔最伟大的地方。让我们想一想，17 世纪的一个画家，他之前要么是古典主义，光完全是恰到好处且绝对没有表现光的痕迹，之后是印象派，大家都在表现现实生活中的自然光下的景物。只有从他开始，开始这种表现出光线却又非真实自然中的光线了。他多么的有远见！他的时代如果有影视和摄影艺术，那他也一定是个有着高超镜头技巧与画面风格的导演与摄影师。也许他会是小津安二郎。 艺术家思维与技法上创新的一小步，都是艺术史上的一大步。我爱卡拉瓦乔。 微信公号：一直爱艺术和你的张小玉 ——————————————— 发自知乎专栏「一直爱艺术和你的张小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