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欧债危机和希腊退出的一些事情 扣小米，人间正道是学术。。 最近欧洲经济危机再次登上头条，欧债危机又走到了一个“关键节点”：希腊借的钱又到了还款日，但依旧没钱还债，欧盟为希腊开出改革方案，如果希腊接受方案就可以继续获得欧盟资金援助。希腊就此方案在上周日进行了全民公投，这让欧盟领导人既愤怒又无奈。 其实这个桥段过去几年已多次上演。算算时间，这次经济危机到今天已经六年有余，危机的发源地美国如今已经走上正轨，而欧元区，特别是希腊，却还没能从泥潭里出来。 如今有一个词被媒体多次提起，叫做“Grexit”，等于“Greece + Exit”，也就是希腊退出。原因不言自明——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可能性再次增大。 对于欧洲债务危机的论述已经有很多，包括不少从技术和经济理论方面的分析，比如： 欧洲债务危机的根源是什么？ - 经济学 你如何看待 2015 年初这轮希腊债务危机？ - 经济学 话说我以前本科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欧债危机，但是写完论文之后发现，这场危机逐渐演变成一场无聊的政治肥皂剧，所以就没有再持续关注。在这里我想抛开细节上的问题（因为我也记不住细节了），从更加宏观的层面来说一下梳理一下这场危机。 首先要说一下欧盟和欧元区。截至到 2015 年 6 月，欧盟已经有 28 个成员国，而欧元区也增加到了 19 个国家。所有欧元区国家都是欧盟国家。但有些欧盟国家不使用欧元，这其中最重要的国家当属仍在使用英镑的英国。由于欧元区包括了最主要的欧盟国家，所以下文中这两个词就混用了。 那么为什么会有欧盟？为什么会有欧元区呢？欧盟的前身是 20 世纪 50 年代成立的欧洲煤钢联营，创始国有六个，包括（西）德、法、意这些在二战打的不可开交的国家，联盟的合作主要涉及共同管理煤炭和钢铁行业，减免关税等。那么二战结束才没几年，这些国家为什么就要合作呢？简单的说原因有两个，经济上西欧要战后复苏，煤炭和钢铁是当时最重要的生产资源，合作有利于共同发展。政治上，欧洲大陆中间站了个两次世界大战的发起者德国，谁能保证他们不再挑事。要想避免战争灾难的再次发生，唯有把大家都拉到一条船上，同呼吸共命运，有钱一起赚。后来这一组织经过几次变更、组合，于 1993 年正式更名为欧洲联盟。既然形成了联盟，那么就要逐步对内部进行统一化管理，俗称欧洲一体化，其中货币统一就是重要一步。1999 年欧元区成立，开始实施统一的货币政策。 故事到目前为止都很美好，欧盟成员国越来越多，接纳新成员的速度也在加快。直到 2007/08 年，次贷危机在美国爆发，并很快波及到欧洲，最先倒霉的是希腊，债务违约的警报被拉响，随后其他国家也受到影响。那么欧债危机（或者有人称之为欧元危机）为什么会发生呢？原因很复杂，我只选两条我认为最重要的说： 1）欧元区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不统一。这个问题在上面的链接中已经有人提到。如今欧元区货币和货币政策实现了统一，都归欧洲央行管，各国已经没有独立的制定货币政策的权力，但财政政策还都掌握在各个国家手里。也就是说，一个成员国想要刺激经济发展，却无法使用货币手段（比如调整利率），只能靠财政，比如发债。危机发生之后，欧元区只能通过货币手段调节，而财政政策只能尝试说服成员国实施。 2）经济增长乏力，主要是指陷入危机的这些国家。首先，包括希腊在内的一些国家当初根本就不符合加入欧元区的要求（债务率、赤字等）。另外，近些年来南欧一些国家经济结构出现失衡，经济缺乏增长点，实体经济虚弱，只能靠旅游业等产业和借债支撑。结果就是欧元区内部差距增大，裂痕加大。 其他原因可以看上面给的两个链接。 主要陷入经济危机的是被称为“欧猪五国”（PIIGS）的葡萄牙（Portugal）、意大利（Italy）、爱尔兰（Ireland）、希腊（Greece）和西班牙（Spain）。而这五个国家陷入危机的原因虽然各有不同，但后果都是一样的，就是缺钱。此时政府举债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因为旧账还没还上，借新账的成本陡然增加。所以大家都是一个期盼，希望欧盟和欧洲央行给印点钱先让自己度过难关，要不没钱怎么经济复苏啊。但欧盟、欧洲央行和德国在危机初期的主流意见是，你们自己作的孽，自己想办法解决去。 这里之所以把欧洲央行单独列出来，是因为欧洲央行是独立于欧盟其他权力机构运行的，也就是说不管是欧盟委员会主席还是议会议长还是欧盟总统，都无权干预欧洲央行的货币政策。这是因为当初德国人坚持要按照德国央行（即德国联邦银行）的模式来设立欧洲央行，德国央行在德国的货币政策完全独立，政府不得干预（当然这是指按照条例来说不得干预，实际情况比较复杂）。德国人之所以这么执拗，一个原因是 20 世纪 30 年代德国爆发的经济危机和严重的通货膨胀，一部分罪魁祸首就是当时的央行乱发纸币。为了避免灾难重演，独立的货币政策就成了一条铁律。 再说一下德国。默克尔如今在欧盟早已是一番指点江山之势，德国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是欧盟实际的领导者。但是在 21 世纪刚开始，或者再早的时候，德国在欧洲的地位远没有现在这么高。当时我在本科论文中写到，欧债危机将对德国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一个成为欧洲领袖的机遇。实际上，我认为德国是欧洲一体化最大的受益者，要知道，德国现在超过一半的出口是在欧元区境内发生的，也就是说，欧元区是德国这个出口导向型国家最大的出口目的地。在经济危机发生后，当年同为欧洲大陆核心国家的法国逐步显示出了经济上的劣势，德国一鼓作气，在经济和政治领域取得了欧盟国家最大的话语权。另外，借助欧盟这个平台，德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地位也有很大提高。 德国，或者说默克尔对待危机国家的态度一直就是：想要钱可以，但要先进行紧缩改革。但德国民众对危机国家的忍耐是有限的，关于这个问题可以看我的回答：德法民众如何看待希腊可能退出欧元区？ - 扣小米的回答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是 2013 年年初在德国成立的新党派德国选择党（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他们主张废除欧元，恢复各国货币。要知道，这个政党可不是一群散兵游勇的组织，而是由几十位德国知名经济学和法学教授共同建立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大量民众的支持，现在已经进入了德国联邦议会和欧洲议会。 欧洲“三驾马车”——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给危机国家提供的药方是，实施改革政策，一般包括增税、减少政府支出、提高退休年龄等，效果好了再提供资金援助。然而这本来就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一个经济发展缓慢而又欠了不少外债的国家，是应该印钞票刺激经济，还是应该紧缩财政先进行结构改革？不管怎么样，这种“割肉”式的改革措施对于舒适惯了的南欧人民显然是难以接受的。但事情后来出现了变化，2011 年，欧洲央行新任行长揭晓，他叫德拉吉（Mario Draghi），来自意大利，在经济学上颇有建树。他是麻省理工的经济学博士，师从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莫迪利安尼和索洛，曾任教于哈佛大学。不过他更重要的经历是曾任高盛集团副主席。是的，就是那个有传闻帮助希腊政府财务造假的高盛。当然这并不是说造假这事就是德拉吉干的，但是他的办事风格确实有大型投行的风格——大刀阔斧、大手大脚。德拉吉上台之后，欧洲央行印钞票的闸门逐渐打开，2015 年初，欧洲央行宣布推出欧洲版量化宽松政策（QE），每月采购 600 亿欧元资产，持续到 2016 年 9 月。从今年 3 月 1 日启动计算，本次 QE 将持续 19 个月，总额度为 1.14 万亿欧元，新增额度 9500 亿欧元。政策效果如何还需要时间的检验，但对该政策的不满意见却从未停止过。 在这边欧盟和危机国家间进行了漫长的谈判，期间危机国家内部也发生了政治变动，意大利连换了几任总理，西班牙也进行了政府更迭，而欧盟也通过各种各样新奇的方式提供资金援助。不过好消息是，几个危机国家已经逐步摆脱了危机的泥潭，逐步走上正轨。如今就剩希腊了。 2015 年年初，希腊政府进行了换届选举，年仅 40 岁的左翼联盟主席齐普拉斯（Alexis Tsipras）上台担任总理。记得他在竞选的时候就叫嚣着拒绝欧盟的紧缩改革要求，把欧洲三驾马车赶出希腊。随后欧盟与希腊之间的谈判变得更加艰难。事态的最新进展就是文章开头的一幕，希腊决定对是否接受债权人提出的改革措施进行全民公投。 谈判这件事，说好听了是妥协的艺术，说难听了就是相互扯皮。欧盟，特别是德国不希望任何一个国家退出欧元区，因为退出被认为是欧洲一体化的一种倒退，而且还有可能造成连锁反应。但欧盟也不想再轻易出钱去补希腊的窟窿。而希腊这边就认准了欧元区要维护统一的想法，一方面想拖延还款日，另一方面还想继续要钱。现在这场危机已然演变成政治问题，谈判双方明里暗里相互施压。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经济学家们都可以先歇一歇了，该有的解决办法都已经有了，现在就是政客们的事了。而且政客比经济学家聪明的多，他们最会利用和迎合民意，而经济学家说些常识都会招来民众的骂声，所谓的民意都只不过是谈判的筹码罢了。 不知道希腊最终是否会退出欧元区，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欧盟和欧元区的发展不要受到影响，因为我觉得欧洲一体化是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成果，这么多国家摒弃前嫌，走到一起，让渡自己的主权，有一种“天下大同”的意味。当我们真正深处欧元区之中，才能体会到这种一体化带来的便利：再也没有出国繁琐的手续，不需要盯着汇率换外汇，没有海关，人、财、物可以自由流动，以及未来的统一的电信和数字市场。经济发展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让人们生活的更加便利，提高人类福祉吗？ ——————————————— 发自知乎专栏「大石头路73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