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用户,专注人类文化与精神发展 阅读原文 当我们谈论公路片的时候,作为公路片鼻祖的《逍遥骑士》是一定绕不过去的一环,无论是本片的哈雷摩托车元素,还是独属美国 60 年代的嬉皮元素,都让本片成为了一代绝唱。 1969 年 8 月,《逍遥骑士》正在纽约的比克曼剧院上映;同时,超过 40 万人次的嬉皮士聚集在纽约州北部,参加“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一个成为了时代的注脚;一个成为绝唱,为“嬉皮士运动”谢幕。 左:《逍遥骑士》海报;右:伍德斯托克音乐节 以下涉及大量剧透,最宜观看影片后阅读 60 年代末,怀亚特(彼特·方达 (Peter Fonda 饰)和比利(丹尼斯·霍珀(Dennis Hopper)饰)是两个特立独行,游手好闲的叛逆青年,他们依赖一笔走私交易,购置了两辆哈雷从洛杉矶出发,一路骑行去往新奥尔良参加 Mardi Gras 的狂欢节。(直译“Fat Tuesday”,四旬斋前的狂欢节) 这一路的骑行,勾勒出了当时美国的社会景观,以及社会里隐藏的文化及价值观对立和冲突,例如嬉皮运动及公社生活方式,非法药物的兴起及使用。最终因文化价值观的对立阵营,二人死于非命。 本片的故事走向和主题推进可以粗暴的分为两个大的阶段。 上路和自由 二人骑着崭新的哈雷,从小路驶向国道;正式上路前,怀亚特丢掉了他的表,这一决裂是上路的宣告亦是回不了头的预兆。 在最初的旅程里,影片记录了著名的取景圣地如死亡谷、纪念碑谷等等一路苍凉又雄伟的自然风光,很多时候镜头里只有两人骑着哈雷行驶在空无一人,黄沙漫漫的公路上,耳边响起的是 Steppenwolf 的《Born to be wild》。 在这些镜头里,不需要任何冲突去推动影片的发展,你只想音乐一直放下去,他们一路往东,一路风餐露宿,去往狂欢的圣地。这一阶段的情节发展符合我们对“上路”的所有幻想——人们亲切友好,多元包容,见识不同的生活和别样的风景。 但如果随着这样的节奏发展下去,《逍遥骑士》或许丢失其深刻的批判性,因这种“自由”只是一种“形式的自由”,是简单脱离轨道后,人人都能享受的短暂的自由,是一种度假式的自由; 此时的“在路上”也是一场虚假的寻找,他们有着出发的动机和使命,这一场“上路”有着旅途的终点,是一种不需要探寻答案的“在路上”。永恒的“自由与大众”、“在路上与归宿”的困境就此被绕开,可能多年后将不会再有人记得这部电影。 对立和死亡 因未经许可参加游行,被扣押的双人在监狱结识了杰克·尼科尔森(Jack Nicholson)扮演的酒精成瘾的精英阶级律师——“乔治”。 电影由此迈入下一阶段,暗潮开始涌动,冲突矛盾开始酝酿,“自由”的意象不再浮于表面,关于“自由”与现实大众的争斗冲突被一点点地揭开。影片的浪漫幕布被揭开,悲怆的内核开始显露——人们开始责问“自由”的代价,“上路”的意义,这一阶段的“自由”是悲剧性的,是带有反抗意味的。 乔治属于大众里的叛徒,他之前或许酗酒,幻想过踏出州界,有些愤世嫉俗,但是他不够异化。 他穿着白色的西装,打着领带,会听从母亲的话,放弃危险的橄榄球,圆滑地处理各种人情世故,还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虽说经常醉酒后从监狱里醒来,但他不是一个异类,直到他带着橄榄球头盔,和俩人上路。 虽说他未曾想过这是一个身份的决裂,从那一刻起,他沦为了大众的叛徒。三人所代表的文化阵营和当下美国社会格格不入,在短暂的兴奋和喜悦过后,尖锐的矛盾在南方的一个小餐馆终于被摆在了台面上。 美国南方餐馆里的治安官,衣冠楚楚的绅士,皮肤黝红的建筑工人和商贩,各个阶级聚在一起,他们藐视女性,种族歧视,丑化并痛恨“异端”。 他们聚在一起,毫不掩饰地对餐馆里的女孩品头论足,在我们的骑士们进来后,他们转而唾弃三人的长发和穿着,对他们进行无端的抹黑和侮辱。而三人自进餐馆来,还未来得及开口点单,便在这微妙的气氛中逃离了餐馆。 露宿野外的时候,一路上都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乔治少见地正经起来,道出了“自由”与“大众”的尖锐矛盾:一个真正的自由的个体往往意味着一个“异端”个体,一个拒绝同化的“异端“会让大众意识到他们并不自由; 而拒绝承认这一点的大众会变得恐惧且危险,为了证明自己的“自由”,他们会抹杀掉个体,通过夺取个体生命的方式证明自己的“自由”。 在这预告式的发言后,尾随而来的大众用殴打和乔治冰冷的尸体证明了自己的“自由”,但同时也证明了乔治的正确。 在乔治死亡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了新奥尔良。他们决定按照乔治的心愿去了南方最好的妓院;他们带着自己的女伴出去参加去参加了 Mardi Gras。 街上游行的派对带着或恐怖或滑稽的假面,人们饕餮豪饮,在忏悔前犯罪,在斋戒前纵欲;警笛交错爵士乐,从黑夜直至天明。 最终在天光时,来到一个天主教的墓园。四人使用了嬉皮士给的迷幻药,嬉皮士告诉他:“当你遇到合适的人,在正确的地方,这块迷幻药一人四分之一。” 乔治已经死去,身边只有昨晚认识的女伴,她们也许不是最合适的人;狂欢整夜后,他们身处在这天主教墓园,或许不是正确的地方。 但是狂欢节已经结束,上路的使命已经完却,激情已开始消散,这是最后的机会。自诞生起,嬉皮士们推崇备至的 LSD 并没有带来欢愉和喜悦,而是一个直面内心的痛苦的旅程。 当目的地已经到达,空虚开始弥漫,没有方向也没有归宿。在丧钟和牧师的诵经声中,恐惧和伤痛被释放出来,怀亚特在圣母玛丽亚的怀抱里,喃喃自语:“Marry loved God.” 哭诉背叛和怨恨;上帝在此缺席,羊群迷失了自己。 在离开新奥尔良的第二天,他们被擦肩而过的卡车司机枪杀,自由的个体死于随机的枪口。 “大众”在本片中最终选择站在了“自由”的对立面,每一个喊着“自由”口号的大众,面对“自由个体”的恐惧和不接纳,变得危险并残暴。 不被同化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自由”最终走到了恐惧,嫉妒和狂热的对立面,迎来了不可避免的命运。 至此,《逍遥骑士》给出了自己“在路上”和“自由”命题的答案——在路上的人会死在路上,自由的人会死于自由。不被主流、大众同化的灵魂就像异化的,发病的病灶,不利于整体健康。 幕后故事 根据 1999 年的纪录片《逍遥骑士:撼动牢笼》,我们得以窥见许多影片背后的故事。 首先,对我来说,看过本片后最大的一个怀疑得以证实——在拍摄过程,药物都是真实使用后的拍摄。 此外,由于缺乏资金和基本的剧本,导致本片处处充满信马由缰,天马行空的对话及跳跃的片段式剪辑。 所以,其薄弱的故事情节自然成了好莱坞老派电影人攻击的重点,然而讽刺的是,本片提名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入围了戛纳的金棕榈角逐,霍珀更是凭借此片拿下了戛纳的“最佳新人奖”。 创作班底在戛纳,1969 逍遥骑士之所以能够成为 60 年代末的反文化标杆电影,却正是因为“薄弱的情节”这一致命的缺陷;这一缺陷构筑了本片“在路上”主题得以演绎的基石。 本片始终忠于“自由”这一主题,从开始至结幕,影像承载的叙事功能或许稍有欠缺,但其意象的呈现和表达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的波动里。这样的一部自由的电影恰恰在脱离了传统的故事情节以及合理性的桎梏后,焕发出那个年代特有的光彩和吸引力。 当然,逍遥骑士不是一部一蹴而就的电影,在创作时,创作班底关于情节的走向,台本乃至拍摄地的冲突和争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大家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尤其“方达”和“霍珀”这俩主演。 据尼科尔森说, “剧组的每个人都想弄死对方,把对方送进收容所。”("Everyone wanted to kill one another and put one another in institutions.")但也正是这样一群自由的灵魂死磕在一起,为同一个目的去冲突又和解才最终成就了这部影片。 创作班底的偏执从片中那些真实的拍摄镜头得以窥见一斑。这部电影真实得像是一部 60 年代末、70 年代初的纪录片;其中关于“Mardi Gras”的游行镜头全部都是真实拍摄,那些晃动充实的镜头,那些荒诞奇诡的游行,就是 70 年代初的新奥尔良街头。 一路上与他们相遇的人,嬉皮士、农场主、治安官、小餐馆的食客、枪杀二人的卡车司机都是当地就近找的民众,而不是演员;南方小餐馆那一幕将文化和价值观的冲突摆在台面上,剧组为了让这群人说更多的坏话,骗他们这三位演员在镇上骚扰小姑娘。也正是这些奇妙的想法和拍摄方法,赋予了这样一部粗制滥造的片子无穷的魔力。 这偏执不仅仅体现在记录的真实,更是演员们的对自身情感的压榨。其中我最喜欢的最后一个场景,他们在墓地里,放纵狂欢,演绎得疯狂又绝望,特别是方达扮演的怀亚特,在谵妄里发狂,墓园里丧钟与福音诗同鸣。 怀亚特蜷缩,怀抱着圣母玛利亚,喃喃自语:“妈妈,我曾经那么地爱你,但是你如此的残忍。我如今多么地恨你。”(“Oh God, how I loved you and you're such a cruel mother, and I hate you so much.“ )这一段演绎其实是撕破了方达内心的隐秘角落,他母亲在他十岁时自杀了,他也从未敢面对自己的真实感受。 为了让这一幕的效果达到最好,方达去求鲍勃·迪伦授权使用他的《It's Alright Ma (I'm Only Bleeding)》—— Bob Dylan,方达对迪伦说:“我必须要这一首歌才能拍下去,没这首歌我真的办不到。” 虽说没能得到授权使用迪伦原唱的版本,但是也终于得到授权使用 Byrds 乐队主唱 Roger McGuinn 录制的版本。 最终在光影和迷幻里,在福音和丧钟的奏鸣里,完成了这一场景。这一幕模糊了真实和虚幻的边界,其实在他们走进那个如同教堂一般的南方最好的妓院里,在电修剪——《慈悲经》(Electric Prunes - Kyrie Eleison)的配乐中,宗教开始解体,欲望萌发又消弭,一步一步堕入虚妄和无相。 就如同“在路上”这个主题的永恒命题:“当你行程结束,你要去往哪里?那么当上帝遁入幻想,欲望堕入虚空,我们要去往哪里?” 所以看似无头无脑的,方达引用了一句伏尔泰:“如果上帝并不存在,那么我们有必要创造出上帝。”<“IfGod did not exist, it would be necessary to invent him.”>为了逃避永恒的命题,我们需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偶像,一个规则,一种秩序。 音乐故事 《逍遥骑士》的另一大特点便是其开创性的配乐方式,在当时的好莱坞乃至目前电影的主流配乐方式都是根据电影主题及内容,音乐家进行量身打造的器乐或声乐歌曲。这样的创作方式使得音乐退居次席,依附于电影的具象表达去共鸣电影作品。 在这样的合作关系里面,音乐是不能喧宾夺主的,其表达的主要手段始终是电影的画面呈现。在传统的好莱坞电影制作中,邀请音乐家进行主题创作往往是最优的选择。 但是,在这里我们谈论的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反文化电影。脱离了电影制片厂,没有资金,没有足够的演员,甚至没有完整剧本的传奇电影,脱胎于动荡传奇的 60 年代,又忠实记录回响,乃至成为时代注脚的《逍遥骑士》。 《逍遥骑士》在 60 年代末这样一个自由又浪漫的摇滚盛世自然选择了现有的摇滚和民谣来作为影片的配乐,这一反传统的开创性举动改变了电影配乐史,电影配乐不再局限于“电影主题创作”歌曲。整个电影制作不超过 40 万美元,但是音乐版权的购买花了 100 万美元,几乎是电影拍摄的 3 倍。 在本片,音乐未曾退居幕后沦为情绪和氛围渲染的工具,而是和影片的视觉形象一道大放异彩,从次席走上台前,视觉和听觉效果相得益彰。剥离了这些音乐的《逍遥骑士》将失去大部分其魅力,因其缺失了 60s 音乐的 60 年代将是一个乏味的年代。 以下是电影原声音乐的目录: 这些音乐成就了《逍遥骑士》,反过来《逍遥骑士》又完美地呈现或说承载了这些 60 年代的各种元素。在各种眼花缭乱的裁取和拼接中,《逍遥骑士》捕捉到了 60 年代的核心元素,并将其以电影的形式呈现并反哺了后嬉皮时代。 END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