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gelas,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 阅读原文 简单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国产的爱情影视作品,往往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不接地气。其成因便是对爱情的“神化”需要——对现实里的种种因素,进行规避甚至逆转。这当然是对于观众的“理想化”要素提供,是造梦。但是,由于它必然导致的人物动机、发展方向、事件逻辑的种种不合理,让它离现实世界太遥远了,丝毫没有任何生活的实感。 观众感受不到“人物像自己”,自然也就不会相信片中的甜蜜童话。 《爱情神话》,带着一个“神话”,直接了当地摆出了造梦的架势。但是,它却拿出了不错的平衡感,反而是一众爱情片里最“现实”的那一类。造梦与现实的距离感,是本片把握住的东西。既要高于现实,甚至模糊现实,但又不能完全割裂于现实,凭空盖楼地自说自话。由此,神话才变成了可信的神话。 首先,当然是对语言的使用了,这难度不大,但却表明了主创“现实化”的目标——避免口音与舞台背景不符合的错位感。更进一步地说,开场的序幕里,导演就巧妙地利用了方言,强调了生活化的回归。先是普通话的话剧,大声宣讲着一些远离生活日常的大段文青语句,而后切到了打瞌睡的徐峥,并带出了他与马伊琍在审美上的分化。此时,话剧的“非生活之高大上”呈现出“矫情与刻意”,直接从形式上与作为观众的徐峥二人拉开差距。并且,在后片中,普通话的出现,也往往伴随着“文艺化的自述”。 在这一段中,徐峥与马伊琍的爱情显然也没有那么美好,而是被审美的差异所延缓,这便更加深了爱情呈现的现实成分。话剧的普通话,徐峥此时说的方言,也加深了这种分化。而后,正片开始,便是做早饭的生活化特写镜头,构成了对序幕的推倒。 在全片中,作品都将爱情与“矫情的文艺”特意地拉开着距离,逆转了大部分国产爱情片的“不接地气”。徐峥的职业是带人画画,但教学段落里却不是借艺术而行的所谓“心灵交流”、“深度共鸣”,而是极度日常性氛围的生活化闲扯——“你们不画了开始聊天了是吧”。他有着文艺小资追求的过往,但却被时间和人生日渐消磨。并且,他也试图向文艺腔的马伊琍靠拢,发出一些爱情片男主角会做的所谓“浪漫”行为,发现代诗一样的抒情,但却马上害臊地删掉了内容。相反,徐峥身上环绕的,始终是茶米油盐酱醋茶——骑着车的身影,买菜时的闲话,对儿子化妆的不满。 徐峥与马伊琍的爱情,成为了“日常生活里的现实神话”的载体。徐峥对马伊琍的追求,靠的是他的生活化、烟火气,是他脚踏实地、立足现实的落地。开头,导演便设立了二人的矛盾点——代表文艺理想化的马伊琍,与压抑原本存在的文艺内心、充满生活气息的徐峥。马伊琍喜欢着年轻女孩都会认为“矫情、做作”的文艺话剧,沈浸在一种对形而上之物的追逐之中。这也让她与烟火气的徐峥,必然产生裂缝:电影开头,看完话剧的她想要与徐峥“绕远散步”,浪漫一把,深入交流,却被不解风情的徐峥提醒“我家在另一边”,便是对全片中二人矛盾之存在的提示,也是徐峥要跨越的东西。 事实上,马伊琍也面临着现实日常的繁琐困境。她带女离婚,生活艰难,这也提供了徐峥以生活化特质而走进她内心的前提。徐峥第一次来马伊琍家,导演给出了光线的变化——先是隔着楼门、蓝色门框里的徐峥,而后是楼道的黄色照明里的马伊琍,这样的光线与此前的日常光明显不同,结合徐峥此时给马伊琍的话剧原作小说,试图用文艺的投其所好来获得芳心的做法,形成了与全盘日常烟火气不同的“文艺范儿”;但旋即,二人来到马伊琍家里,徐峥帮马伊琍修灯泡,帮忙带孩子,而马伊琍也暴露了自己离婚带女的生活现实,并困扰于隔壁的吵闹,二人的交互转入生活化,光线也变回了日常色调。 本片保持着对“脱离现实的文艺爱情”的否定,强调着基于日常生活层面之帮助、扶持,对于情侣关系的重要推动作用。徐峥对马伊琍的关怀,并不是理想化的安慰、心灵鸡汤,而是落地于实际的帮忙,代替工作繁忙的马伊琍带她的女儿,并且愿意承受其他人对他“娶二婚女人“的背后冷眼,也对前夫非常关心,而非“爱情战胜一切”。他支持的是马伊琍更实际的部分,也面临着二人关系里更实际的考验。他与马伊琍当然有着性质的分化,有着 jimmy choo 高跟鞋上体现的经济实力高低,也有审美上的分化,但却靠着实际的帮助,让马伊琍感受到了扎实的生活支撑。 而在另外一些侧面上,电影也竭力强调着现实性对文艺范的打破。徐峥的邻居一身文青小资打扮,却被交通协管员禁止在咖啡馆门口停自行车。而在配角们的爱情线索上,也有着“脱理想化”的倾向。 最典型的,便是所有人一起吃饭的段落。首先,是一系列的“脱现实”氛围:马伊琍想与徐峥独处晚餐,而徐峥的女学生格洛瑞亚则先行一步,用“丈夫被绑架“的谎言——只有两万五的赎金涨让它原形毕露——试图求得安慰,其人此前也以文艺的口风讨好徐峥,一副文青的“谈心灵“模样。然而,徐峥的前妻、邻居,阴差阳错之下纷纷入局,让——马伊琍口中的——“独处变大锅饭”成局,文青被打破,成为了现实中家长里短的纷乱繁杂:情感关系,法律关系,混成一团。然而,在日常拉扯中,少许的尴尬、甚至针锋相对后,一句揭示人物不如意之现实状态的“谁是野猫”“谁是剩饭”,却让众人都其乐融融起来。比起尴尬不自然的“暧昧”,家长里短的烟火反而更让他们舒适。 直面现实,打破无谓的小资、文艺矫情,反而才是这些人最舒服的状态。人终究是活在现实里的,一味强调文艺、小资、纯爱,不过是对现实的掩盖和回避,完全不符合这些人在现实里的生活状态:活到现在,有太多过往、太多困境,也有太多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电影里,所有的人物都在“文艺”与烟火之间切换、混杂。马伊琍需要审美上的交流,也需要独身生活里的支撑,甚至还有“四十四岁却自称三十八岁的年龄焦虑”。女配角说着文艺的话语,喜欢唱歌放纵,也体现着生活中“虚假繁华”的孤单寂寞冷,在“一夜情”与“花钱买朋友”之中寻求慰藉。徐峥的前妻,和徐峥家长里短,困扰于徐峥母亲对自己依旧的关照,也会偶尔回想起对舞蹈的热衷。即使戏份有限的男邻居,也有着故作文艺的包装自我,以及对交警的毫无办法。而意大利人亚历山大,也看似外国血统、家族企业,宛若网络小说主角,实则“回义乌卖冰箱贴”。 就像马伊琍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果我是年轻时,我可吃这一套了”,每个人的年轻时代都会有着对文艺爱情、纯粹感受的憧憬,认为爱情可以压倒一切,艺术与心灵的体验高于一切。但是,随着对生活的逐渐深入、感受,这种想法必然会逐渐消失,取代以更现实的需求。徐峥便是最体现这一点的主角。他对马伊琍间或的“文艺倾诉”、投其所好,基本都半途而废。对于格洛瑞亚的“求爱暗示”,则是实实在在的“会错意”,真的以为她丈夫被绑架到了土耳其,还想自己去营救。即使是点一杯奶茶,在念出那一大串文艺范儿十足的名称时,也毫不自然,违和感十足。他帮助儿子脱离相亲困扰的,也不是去告知“爱情自由的伟大”这些大道理,而是最实际也效率的,骗对方儿子喜欢男人。 他能给予他人的,不是纯粹的什么爱情、心灵,而是扎实的生活帮助。这是源于他自身在现实日常里感受到的困境。事业上,他的画作成就不高,爱情上,则一次离婚,人生即将走入“被剩下“的状态。 然而,必须要重视的表达是:在另一方面,徐峥的生活化给予,却也是对自己走进其他人、迎来更好未来的阻碍。这是源于其他人对于“文艺”的追求,更是由于徐峥自身呈现出的“对情感交流的尴尬,过度的烟火”,让他变得有些庸俗、无趣。儿子并不喜欢他对相亲的直接打断,也在自己的柔化审美倾向下不满于他对自己“爱化妆,不像男人”的评判。这让他没法处理好对儿子的教育,也被母亲要求转移房产给儿子。而在自己的爱情里,他也饱受现实因素的困扰——经济实力是一方面,而他的贸然出击、邀请同居,在过度热切之下,让离婚女马伊琍产生的“不可冲动”的现实顾虑,是现实因素错误的恶果。 由此可见,过于不在意现实,或完全的现实导向,都不会有助于生活。每个人都有理想化的曾经,又被生活打磨。但如徐峥一样,一味地“现实”,也不足以改变什么。到了影片后半段,导演开始将二者混合,从“文艺”中提取出有用的部分,让它作用于现实的烟火气之中,推动生活的进展。 首先,导演先进一步强调了文艺的无用。在徐峥拿着高跟鞋去找皮匠时,被告知马伊琍对他的防备,绕过了一个弹钢琴的女人,暗示着二人爱情推动中“文艺”的无帮助。而在那之后,徐峥与邻居闹翻,互相揭穿了“你的爱情故事都是假的”“你的画作根本没人看”的真相,撕破了文艺的假象,暴露出了“强行文艺”掩盖的尴尬生活状态,则是对文艺无助于现实的进一步表现。二人在各种——从文雅店名的水果店、酒吧、奶茶店等文艺风环境,到楼下垃圾桶的生活风场所——场合邂逅下的相互别扭,暗示着他们全部生活内容的不堪,没有文艺层面的圆满,也没有日常生活的家庭顺遂。 而后,电影似乎给出了一个“文艺力量”的承认环节,让徐峥获得了大展的机会,又让他与马伊琍,在一个脱离日常化光线的策展厅环境之下相互攀谈,似乎打破了此前徐峥过度现实带来的二人关系破裂。这是一个信号,开始对过度的“现实主义”进行纠偏,将“文艺”作用于其中,构成了对“第三幕中答案”的铺垫。 文艺的力量能够压过现实吗?当然不完全能,即使在第三幕中也是如此。男邻居的死亡,是这里极具象征性的段落。他听闻意大利情人的病危,悲痛欲绝。此前被当作“文艺谎言”的美丽邂逅故事,其实并非全然的虚假,更接近于模糊,他与美丽而身份差距极大的情人之间,似乎真地拥有一段摆脱了现实因素的纯粹心灵交互,而非完全的胡编乱造。然而,他却只能哭着自嘲“都是假的”,表现出时过境迁、爱情悸动已被时光磨灭、败北于庸碌日常的无奈。而他其后的死亡,结合着情人的痊愈,又更加让他的这段心灵邂逅、纯粹爱情,变得让人啼笑皆非,他的“为情而死”都失去了现实意义。文艺于现实的不明确,达到了极致。但是,不明确之“文艺”中蕴含的情感因素,却被扎实地确认了其存在。 影片否定了文艺的全盘性力量,这是《心花路放》里也做过的表达。而另一方面,本片也展现了过度现实化的无力。最终,随着邻居的死亡,二者实现了混合。一辆平庸无奇的公交车经过,马伊琍从徐峥那里接回孩子,日常化的要素再次出现。而二人讨论的,却是关于男邻居的哀思,马伊琍安慰徐峥“不要太难过”,情感上的交流重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而徐峥否定了邻居的故事,但其中蕴含的却是不忍承认邻居孤寂失落的情感触动——弱化了全盘的“文艺”,但凸显了情感的部分。 随后,更是点睛的一笔。众人为邻居办追思会,观看费里尼的电影《爱情神话》,是为情感交互,然而看着看着,却从煞有介事变成了百无聊赖,传递着护手霜,念叨着“这电影是关于爱情的吗”,似乎不解风情,连马伊琍都是如此。然而,当徐峥给众人做饭时,此前被特写定格、凝视电影的马伊琍,却发来了约咖啡的微信。 在这里,做饭的画面与开头形成了呼应,带回了徐峥身上的日常烟火气,延续了段落里对文艺的打破。然而,这一次的马伊琍,却在凝望电影的同时涂了擦手霜,也给了烟火气的徐峥以积极的回馈。这让她在“文艺”与“生活”间有了平衡,润滑点便是与徐峥基于“追思朋友”的情感自然交互。它高于烟火,但也不再刻意,不再尴尬,同样不再过分庸俗,这才带来了不同于以往的积极结果。 整体的烟火日常是必要的,人也必须活在现实里。但是,这并不代表对“文艺”的全盘否定,不意味着文艺强调之“情感交流”的可有可无。否则,人们会活得越来越目的明确,越来越功利,而失去了互相之间的慰藉与温暖。它是全盘日常烟火之中,必须存在的润滑剂。 人们的生活,当然要排除掉一味的“诗与远方”,也不能不管不顾地“一路向西去大理”,更不能追求什么“不止眼前的苟且”。但是,现实化、日常化、烟火气,并不意味着功利主义,也不意味着对内心情感交互的完全忽视。马伊琍需要徐峥提供的生活帮助,就像他大部分时间里在做的那样,但同时也需要与他拥有自然的、更侧重于情感部分的共感。 落地生活,可以烟火,却不能庸俗,不能不谈钱,却不能只谈钱。 日常生活是主体,而情感交流则是重要的润滑。影片的资源分配中,日常化居多,而“情感”较少、却是终极推动,即是对其的呈现。电影里,徐峥间或地练习老白家的手鼓,暗示着他试图“情感共鸣”(当然不是强行凑话剧审美的“文艺”)的努力,但却始终稍纵即逝,直到结尾,才借助邻居的死,而敞开了心扉,不是目的明确的“同居暗示”,也不是尬文艺的写诗、话剧,而是自然的真情流露。而贯穿影片的轻摇滚歌曲,也不是单纯的文艺范儿表现物,更契合着人物当时自然生成的情感。 徐峥最后说,“爱情没有神话”,电影确实否定了通俗意义上的“神话”,也让众人无感于费里尼的“爱情神话”,从而否定了”有爱情就无往不利”的奇迹。但是,于现实生活而言,非物质的存在固然不能决定所有事情,却可以推动一些事情,让人们冲破一些现实中的阻碍。生活日常里的些许自然情感共鸣,或许就是现实里的爱情了。 这就是这部爱情电影达成的宝贵平衡感。它给出的“超现实”,不是绝对意义上的——根据神话的普遍释义——不可实现之神话,却也是日常生活里可出现的“神话”。 阅读原文